缅怀建筑大师矶崎新,安藤忠雄心中的“日本建筑之王”

发布者:馬儿部落 2023-1-7 00:16


12月28日,普利兹克奖得主、安藤忠雄心中的“日本建筑之王”矶崎新(Arata Isozaki)于家中逝世,享年91岁。


作为世界最重要的建筑师之一,普利兹克建筑奖评委会2019年对他的评语之一是:“他突破了建筑学框架,提出了超越时代和国界的问题。”


矶崎新不喜欢被称作“日本建筑师”,因为在他心里他是“世界公民”。他在世界各地建造了100多个建筑项目,他只是“来自日本的建筑师”。他幽默、激进、热爱自由,不以某件作品、某种风格出名,却以一系列不连贯、不一致,有时“未建成”的方案为世界所知。

日本建筑界的切·格瓦拉


矶崎新被媒体称为是“日本建筑界的切·格瓦拉”,他不反对这种称谓,他说“在我的职业生涯中,一直是站在政府的另一边,有一定的对抗性。就像艺术家一样,应该超越现实的体制,追求新的发展”。刚好他很欣赏切·格瓦拉,他甚至还戴过带星星的贝雷帽。

▲ 大分县立图书馆,1962-1966年

▲ 大分县立图书馆

“我从未想过要成为一名建筑师”


矶崎新似乎是他那个时代的典型的孩子,被重大事件塑造和打击。

十几岁时看到自己的家乡被美国的炸弹夷为平地,他说,“我有一个很强烈的印象,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被毁掉。那个场景成了我内心隐藏的创伤……我从未想过要成为一名建筑师,但在某种程度上,我想,我们必须重建这个被毁的地方。

他的家乡位于日本最南端的九州岛,“安静、和谐、中上阶层的小镇”,“气候晴朗,没有雪。我们的家族祖先可以追溯到17代”。

▲ 矶崎新4岁(右)

他的父亲是商会会长,也是一位颇有修养的俳句诗人,父亲和祖父一起,拥有一家成功的卡车运输企业。

然后战争爆发了。在混乱的轰炸中,母亲在1945年的一次事故中丧生。到1955年,父亲和祖父都已去世,日本大部分地区已被夷为平地。他被字面意义地“去文本化”(decontextualization),时间、空间、身份都变得模糊。

30岁前已经环球旅行了十多次


大学在东京大学学习,靠教年轻学生物理和数学为生。在学校,矶崎新偶然发现了一些关于现代建筑的书,并对其产生了兴趣。

一有机会,他就带着只看现代建筑的想法去了欧洲,相反,他迷上了古典建筑。他经由美国回去日本,曼哈顿对他来说非常有意义,但洛杉矶是一个更加迷人的谜。

“洛杉矶把我搞糊涂了,我找不到它的结构,它是如此之大,以至无穷。唯一能把它联系在一起的是你开车时看到的大量的标志和广告牌。洛杉矶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它给了我一个不同的城市概念,一个看不见的城市。”

大量的旅行在他脑海中形成了一个三维的建筑百科全书,从柯布西耶式的极简主义到柏拉图式的实体建筑和东印度的佛塔。

▲ 筑波中心大厦

▲ 卡比托利欧广场


▲ 洛杉矶现代艺术博物馆 MOCA

▲ 洛杉矶现代艺术博物馆 | ©Isozaki Arata

这些后来都慢慢地渗入到他的作品中,比如“筑波中心”仿米开朗基罗的坎皮杜里奥(Campidoglio)设计的中央广场,MOCA中的埃及金字塔形的天窗及新德里记忆中的砂岩。

▲ Arata Isozaki, City in the Air, IV, 1962

“未建成的建筑才是建筑史”


60年代,矶崎新推出“空中城市”概念来回应日本土地紧缺、交通拥堵、资源缺少的现状,把东方的斗拱和西方的柱式糅合在一起,大胆地将整个城市推向空中。

电脑科技初露端倪的70年代,他又推出第二个十年构想:电脑城。以体积庞大的建筑模式呼应想象中的不断膨胀的电脑时代,率先向科技发言。

1968年被矶崎新视为极其重要的一年。当时法国爆发“五月风暴”,美国哥伦比亚和伯克利,大学完全被学生占领。东京大学的安田讲堂大楼成为一座象征性的城堡,众多学生与警察发生冲突。

就在这一年,矶崎新应邀参加第14届米兰三年展,参展作品是《电气迷宫》。装置的主体为十六个曲面亚克力板,每块板的正反面印有记录了广岛战后惨状的照片、颜色艳丽的花纹以及浮世绘。当参观者路过装置一角的红外线感应器时,这些亚克力板便会开始慢慢转动。明快的黄色、紫罗兰色等和黑白的悲剧景象形成了鲜明的情绪对比。

▲ 2002年复原的电气迷宫装置 | ©Arata Isozaki


电动迷宫轴测图 | ©Arata Isozaki

这个表现广岛灾难的启示性作品,第一次把建筑和日本当代艺术结合起来,带动了包括三埔康平在内的日本一代大师。但是,当这一作品在第14届米兰三年会上展出时,矶崎新签名加入法国右翼分子,赞成捣毁自己的作品。

于是,在后来的数十年间,《电气迷宫》以悬而未决的“未建成”身份,作为一个“艺术事件”,对欧洲先锋派产生深远影响,促使福柯、德里达等后现代理论学家将探究的目光转向东方。

▲ “筑波中心”草图

“筑波中心”虽然是“已建成”的建筑代表,但在作品中,矶崎新将其隐喻手法发挥到极致,使用碎石遍野的“废墟”体现建筑师想象中的“筑波中心”:断非屹立高耸的当代建筑,而是千万年后,当人类文明彻底消逝时的历史遗迹。

在“已建成”中思考“未建成”——矶崎新便是在其作品多维的时间观中,表达他跨时代的语言。

▲ 筑波中心废墟版 | ©Isozaki Arata

矶崎新一直认为,随着一个作品的建成,不仅它的缺陷昭然若揭,还会被融入城市,被蜂拥而上的媒体消解,然后被迅速淡忘。反而是没有建成的作品,有不断被挖掘、阐释的可能性。

在矶崎新看来,它们意味着另一层次之上的“建立与存在”。正如卡尔维诺在《看不见的城市》中所说,能让城市寻访者们发现“你不复存在的故我或者你已经失去主权的东西”。

从某种意义上说,“未建成的建筑才是建筑史”,他说,“废墟才是未来城市的形态”。

大阪世博会上的“演示机器人”


1970年的大阪世博会是所有世博会中最能体现“实验”和“创新”的一届。从1965年开始构想到1970年展览期间,世界范围内发生种种动荡:马丁·路德·金被暗杀,越战开始,尼尔·阿姆斯特朗登上月球,1968年五月风暴。

与此同时,日本也在经历着二战后大规模的战后重建以及经济的迅猛增长,大片废墟急需建设,新的城市也在拔地而起。

由丹下健三和西山卯三主要策划的1970年大阪世博会以“人类的进步与和谐”为主题,展示了包括预制框架、拉伸结构、充气穹顶、新陈代谢和太空旅行等等诸多技术和社会的革命性变化,以及与之相匹配的建筑和城市实验,成为有史以来最具先锋性的集中建筑展示之一,新陈代谢派的代表人士都在世博会中实现了他们的技术乌托邦。

▲ Demonstration Robot

在这些先锋的建筑实验中,最不寻常的“建筑”则是矶崎新设计的“演示机器人”(Demonstration Robot),甚至不能被称之为建筑。

他设计了两个巨大的机器人,Deme(表演者)和Deku(控制者)。它们的手臂可以上下移动,腿可以抬离地面创造临时的舞台和观众席。Deku 的头部设有控制室,Deme 则接收指令后“表演”,发出烟雾、光线、气味、声音等。

不同于其他新陈代谢派试图通过确定的形态和结构来表现可变和生长状态的实践,Deme 和 Deku 则通过与观众的真实互动展现了建筑的不确定性。

从这时开始,矶崎新已经走向了与以丹下健三为代表的新陈代谢派不同的道路。

“我对新陈代谢派的唯一怀疑是,这些建筑师对他们创造的乌托邦没有任何怀疑,他们只代表了一种进步主义。我认为他们太乐观了。他们过于相信技术和批量生产,过于相信系统的城市基础设施和增长。”

“一个自由的人”


东京是矶崎新开创事业的地方。18岁离开故乡来到东京后,矶崎新把故乡九州大分县比作“母亲”,把东京喻为懂事后一直对抗的“父亲”。当东京变得越来越巨大,变得无法理解时,对抗的感觉就变成了敌意。

“即使住在东京,也感到东京不是属于自己的地方。不想拥有任何土地或房产。一本叫《建筑家的自宅》的书中收录了全世界很多建筑师的住宅,我能提供的只有在轻井泽市的小屋。因为其余的都是租来的,而且没做任何改造就住进去。”

“60岁以前我已经做了不少建筑,得了不少奖,60岁以后我就想,我要成为一个非常自由的人。”他不购置房屋地产,不追求权力,不接受荣誉职位,也拒绝担任大学的教授。


“70年代,只有我穿三宅一生”


20世纪70年代,矶崎新已经是建筑界的大师,各大颁奖仪式总是想请他出席。那天出席颁奖仪式的嘉宾都穿着西服,只有他穿一件圆领衬衣还没打领带,像一个先锋艺术家。大家对他的另类打扮非常好奇,记者采访后才知道这身衣服是他一个朋友设计的,这个朋友就是他当时的邻居三宅一生。

那个时候三宅一生还只是个普通的设计师,但矶崎新看好他,为他的书写序,把他的作品介绍到巴黎,在自己的展览中展出。

“我的衬衫都是他设计的。现在几乎所有的建筑师的穿衣风格都是这样,但在70年代,只有我一个人穿他设计的衬衫。”

60年代,他们受披头士的影响,穿得也都那样:裤子长长的,头发也像爆炸一样。“我那时也很嬉皮,打扮得很醒目 ,给人的印象就是经常换领带,好像家里有1000根领带似的”。

音乐、戏剧、艺术


矶崎新的第三任妻子是雕塑家宫崎爱子(Aiko Miyawaki),这也让他认识了很多艺术圈的朋友。建筑作家 Martin Filler 曾称矶崎新和他的妻子是“世界上真正的文化公民”。

他回忆起自己最早欣赏的音乐是50年代的美国爵士乐,以及像Ornette Coleman和Sonny Rollins这样的爵士音乐家。随着60年代的到来,他开始对John Cage产生了兴趣,接着是披头士、摇滚、Philip Glass 和 Steve Reich 的极简主义,再到后来的坂本龙一。

▲ MOCA

在戏剧领域也有类似的经历,先是契诃夫和米勒,然后在60年代中期加入了日本的地下戏剧运动。他和导演铃木忠志变得很友好,越来越多地参与到偏远的铃木戏剧公司 (SCOT) 的活动中。

在70年代中期,矶崎新翻新了一个旧农舍作为铃木的实验舞台,后来又增加了一个圆形剧场。他为东京设计一座可容纳600人的音乐厅,也接受了日本国家大剧院的委托,为作曲家细川护熙(Toshio Hosokawa)关于当代东京的一部新歌剧创作布景。

▲ 富士见乡村俱乐部

他将家乡富士见乡村俱乐部屋顶弯曲成一个问号的形状,并在上面点缀了一个圆形的花坛,笑话“为什么日本那么多人打高尔夫球”。

他不喜欢日本人为修建高尔夫球场而毁坏森林、夷平历史遗迹的做法。在另一个俱乐部,“我建造了一座宝塔,它的数字系统等于在俱乐部景观美化过程中砍伐的树木数量”,在自己的想象中自由发挥。

▲ The Palladium

1985年矶崎新为其设计室内的帕拉蒂亚俱乐部(The Palladium)本质上是一个建在有着60年历史的前音乐学院外壳内的夜总会,Andy Warhol、Keith Haring等纽约当时最火热的艺术家们的根据地。源来自18世纪意大利艺术家皮拉内西(Piranesi)的奇幻风格的建筑蚀刻。

然而,他并没有止步于皮拉内西。帕拉蒂亚不仅包含了矶崎新所称的东京百货公司的“多视觉”多台电视控制台,而且还配备了足以让R2D2眼花缭乱的高科技视频、音频和照明设备。

与其他艺术家合作


2004年,矶崎新同小野洋子合作,用塞斯特里埃一个结冰的湖里收集来的冰块设计了一座半透明的艺术装置。这些冰块来自湖的下层,那里的冰呈蓝色或蓝绿色,这取决于水中所含的矿物质。长1米、高0.6米、宽0.6米的冰块组合在一起。表面光滑,给建筑带来半透明的色调。

▲ Ark Nova

▲ 诺瓦方舟 | ©Iwan Baan

2011年,矶崎新与Anish Kapoor合作,为举办卢塞恩音乐节(Lucerne festival),开发了一种用于音乐会、展览和展览的充气结构诺瓦方舟 Ark Nova。一个旨在给日本东部遭受地震和海啸影响的地区带来希望的项目。

▲ 美浓陶瓷公园,1996-2002年

与筱原一男相爱相杀


同是建筑大师,矶崎新和筱原一男是经常一起喝酒的好朋友。筱原一男想把住宅做成“艺术”,而矶崎新想把房子重组成“建筑”,有一次矶崎新喝多了,说:“住宅能算建筑吗?”筱原一男没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后来横滨大栈桥客运港码头投标,作为评委的矶崎新,想要毙掉其中的一个方案,但看着方案觉得像是筱原一男的,翻名字发现并不是,便放心地毙掉了。投标结果出来后,筱原一男在《新建筑》上发表了与矶崎新的绝交宣言。因为方案确实是他的,只不过用的是工作室另一个人的名字。

直到2006年筱原一男去世,矶崎新撰文《我们失去了日本当代建筑的基点》深情怀念他,从“那年夏天在轻井泽的小屋里吃饭”,到“我们俩至今的交往都充满着冲突,但也正因为如此对我而言才得以测定自己的位置”。

▲ MOCA

▲ 卡塔尔国家会展中心 | ©Nelson Garrido

库哈斯曾评价矶崎新说,“实在不容易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一直拥有创造力;实在不容易在创造力过程中表现得这么不连贯、不一致,以及充满想象力。矶崎新先生的工作有时候非常优雅、有时候伤感、有时候粗鲁、有时候也是抽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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