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的白鱼岭之恋 (134 深圳有一种魔力)

发布者:白色荆棘谷 2023-4-25 04:17

晚上,嘈杂的老街陡然变得十分清静,与旅店里的烦杂聒噪浑如两个世界。济珍躺在床上,那种举目无亲孤独漂浮的感觉植根于内心深处,她不由得感受到一个人轻易就会在异乡他土消失不见。纷乱而庞杂的脚步声或许为翻墙越窗的盗贼作掩护,夜深后她听得过道里老鼠逃窜也觉得它们是受到边防警察的追赶。惊吓中果然有人敲门,济珍第一感觉竟是面对破门而入的警察,自己有口难辩,然后与偷渡过来打地盘工的人手连着手捆在一起被塞进警车。


她双手颤抖着开了门,一位自称住在隔壁的汕头林大姐呵呵笑着问,可以进来吗。


林大姐刚来深圳时没有边防证进不了二线,就在二线外的一家玩具厂干了一个多月。玩具厂离特区二线外几百米,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让蛇头帮忙来到这里。大姐说她在老街有个门店和货仓,汕头是个集散地。“早就不用在玩具厂务工了,一个月到手的(钱)还没现在一周来得快。”她劝济珍赶紧办一张边防证,“我看你很实诚,也不是那么娇贵的女孩,不妨先帮我几天。”


林大姐几个月前盘下一个门面,最初是从倒卖玩具、香港果脯练了一下手脚,最近老街的小本生意铺天盖地,林大姐开始练胆量,她进了一批高档服饰,不曾料到有了好几倍的收益。过两天她想到沙头角再进一批进口服饰和帽子,正在物色看守老街门店的女孩。过于年轻和稚嫩的女孩不光对客人缺少吸引力,与光顾门店的客户身份不相称之外,也是对客人的不尊重。老板需要既儒雅又沉稳,能够与贵妇人聊得到一起又保持一定距离的女孩,“我就知道你是大学生,我需要的正是你这样有文化底蕴,外表秀气又能吃苦的人。”


第二天,济珍在老街十字路口的时装店露面,大姐给她一件稍微露肩的时装,说做时装生意的福分就是每天都可以穿最时髦的衣服,也是为我们小店打招牌呀!济珍涨红了脸说能不能再加一件外套,毕竟是第一次。大姐笑了,“这是行业规矩,你不能以自己的喜好来决定想不想穿。去吧,里面是试衣间,快去,客人就要来了!”


二十多平方米的时装店是房东一个房间改建而成,上厕所必得行走百多米到街道尽头的公用厕所。林大姐有些不好意思地叹口气道,就是这点很麻烦。济珍说,这已经很好了,在自己家乡哪有这么好的门面房子,哪有这么多人流量。“是啊,内地小山沟即使一个县一个市甚至一个省也不能与改革开放前沿的深圳相比。”林大姐附和着说。


小巷子塞满了卖文胸、电子表、廉价服装、药店、百货、儿童文具和首饰加工的店铺,一间卖音响器材的小店不知从哪进来一批日本的磁带录音机,门口搁了一只方形黑色音箱,整天循环播放着邓丽君《相见在明天》、《夜来香》、《妈妈呼唤你》的歌曲。一个老汉挑了一担济珍叫不出名字的水果停下来入神地听着,“榴莲、芒果、释迦、番石榴……这个女孩的声音好甜噢……芒果、榴莲好香啊……”老汉轻声吆喝却又掩饰不住激情。


林大姐在约定的时间赶到沙头角,一位身着五彩缤纷香云纱的港商将提在手上穿在身上的时装交给林大姐,她再将大包小包的衣服塞进一个更大的布袋里,急匆匆地赶回老街。时装店后面有一间闷热狭小的更衣室,济珍将那些皱巴巴的衣服熨平再套在衣架上。


济珍试工几天后,大姐又去了沙头角,济珍沉下心倒也做得像模像样,顾客问底价是多少,济珍以一丝微笑打消了对方的戒心。“一个人对服饰的心理价位有时与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不一定成正比,而穿着打扮往往与一个人的身份或社会层次有些相关。其实大众只认那些俗气而过了气候的衣服,毕竟这个社会搞艺术的人不多。是的,穿着打扮除了体现人的素质修养,还会传递这个人的心态、性格和爱好,它对于一个人内心世界和外在特征产生的聚焦作用是潜移默化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凡事总得三思,在看得见的钱款和暂时看不见的聚焦作用上多加斟酌,无疑是对的……”


一位装扮入时又充满青春活力的女子在两件式样新颖,做工用料均相当考究的长裙面前踌躇不决,她说是看中了高垫肩和尊贵而神秘的浅紫色,这次顺便来深圳就是想买一两套演出服装。济珍这才发现装扮入时的女子肤色不错,难怪她看中了可以衬托白皙肤色的浅紫色,她取下衣架上的长裙贴在女子身前说,“您的眼力不错,在西方人看来,浅紫色属于尊贵的皇家色彩。如果演出是您的职业,那么您的穿着和形象往往还具有某种示范作用,您一登台那就是引领了服装界的时尚和潮流。”


走到试衣镜前的女子掩口而笑,“听老板娘的谈吐,(你)之前不是做生意的,是吗?”


济珍扑哧一笑,“不敢当——老板娘进货去了。”


在英雄各有见,何必问出处,每个人都要给自己重新定位的深圳,年龄相当身世相仿的两个女子从此成为挚友。学艺术的家慧说,你们中文系毕业的可以到教育局打听招人信息,或者找一家报社应聘,“现在是求人如求雨的时代,写几篇鼓吹改革春风的文章对你来说不会很难,这一码子就能搞定户口和房子了。”


济珍正是为了躲避内地那些令人讨厌的关系才来到深圳,她说体制内的工作太机械,最讨厌的是个人隐私和私人生活的安宁得不到保护,再则已经辞职,人事关系还不知道在哪,所以不想再钻进那个笼子里。


家慧的男友小舒是她高中同学。前两年加入到深圳十万基建大军的小舒如今在一家工程队任经理。小舒妻子在他来深圳不久去美国留学,信中说学校里男女生比例是八比一,小舒猜想到妻子的夜生活极其丰富多彩,一次偶然的机会从家慧的眼神里读出了对深圳的那种急切愿望,便与家慧谨慎地发展情人关系。家慧明知小舒有了家室仍与他来往,只是想借他的温情燠热自己深圳身份之梦。


家慧为了把户口早点迁到深圳,在小舒建议和张罗下,只好先在一所小学管理图书,好歹熬过几个月再说吧。她很少与别人说话,害怕别人询问她的下一步。她也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同情就是一种嘲笑。是呀,艺术学院戏剧表演的毕业生落魄到当图书管理员,这无异于给改革开放前沿窗口抹了一层黏糊糊的灰黑色。


济珍说,搞艺术的应该像高更那样离开巴黎到土著人居住的塔西提岛上,那里遍地都是艺术创作的素材,一定会激发出一个艺术家身体里的全部液体和创作灵感。


“你说的没错,这也许是我下一步的旅程。可是你明白吗,土著人绝不缺少艺术细胞,那是天生的,而我们民族的艺术不光缺少灵魂,至少是在这广袤的文化沙漠上缺少耕耘者。就眼前来说,整个特区包括小舒都不知道形体艺术是什么。古人怎么说,饱暖思淫欲。大唐盛世为什么是歌舞升平夜夜笙歌就是这道理。”家慧扫视一遍衣架上的陈列物,抚弄着头发说,“至少当人们不再为购买时尚而发愁的时候,艺术才回归到人们生活中。”


“那么你是来当耕耘者还是标榜为艺术献身的淘金者——呵呵,我不该这么直白。”


“在这里我们不需要过于隐晦。我敢说到特区的人,除了建设者、创业者就是淘金者,还有极少数你这一类的土鳖虫。别见怪,哈哈。这里仿佛有一种魔力,很多人一踏上这片土地,内心就有千万只小虫啃噬着他的心肝脾肺肾,挠得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浮气躁地总想发点小财。就说我那已经当上经理的小舒,每逢周末还要夹着一个小皮包四处奔走,你要黄沙、水泥吗,你要钢材吗,可以给你百分之五的回扣……”


见林大姐叼着一支细长的香烟扭着细腰走来,家慧赶紧从坤包里取出一叠纸币,不等济珍清点完毕便拿着长裙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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