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忆青葱军旅时

发布者:贴牌人生 2023-8-10 21:12

最忆青葱军旅时

作者:欧阳祥山

又是一年春秋度,弹指之间入花甲。“八一”建军节又到了,这是多少军人和曾经的军人魂牵梦绕的日子。转瞬间,我已告别军营整整30载。无论离别多久,每一次从梦中醒来,忆起的仍是最火热的军营,那一波三折的从军路,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转业后的欧阳祥山

我想去当兵

记得那是77年冬天的一个夜晚,在堂屋昏暗的油灯下,母亲坐在桌前纳着鞋底,父亲默默地抽着劣质的香烟,一根接着一根。我憋了许久,终于打破沉默,一脸真诚地对他们说:“爸、妈,真的想好了,我想去当兵。”

母亲停下手里的针线活,缓缓地抬起头,有些哽咽地对我说:“娃儿,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妈就支持你,能不能验上就得全靠你自己了。”我一脸慎重地朝母亲点点头。

父亲猛地抽了一口烟,有些迟疑地问我:“那大队棉花技术员的差事,你就不干了?多好的工作啊,太可惜了!”

母亲使劲瞪了父亲一眼,说道:“可惜啥,你难道希望儿子一辈子留在农村吃苦受罪吗?出去闯闯,说不定还真能闯出一条路来。”

父亲咳嗽了一声,低声继续说:“我听说当兵要吃很多苦受很多罪的。”

母亲提高嗓门回怼道:“你以为像你当年被抓壮丁当日伪军一样啊,提起这事,我就生气,不仅害了你自己,更害得我娃连学都上不了,小小年纪只能在家务农......”

母亲提起“抓壮丁”一事,仿佛一根针一下刺进了父亲的胸膛,他把烟屁股扔在地上使劲踩灭,“腾”地站起身极力反驳道:“这事我向政府报告过很多次了,他们也调查过,我从没做过损坏国家和人民利益的坏事,你咋总揪住不放呢?”

眼看吵架即将升级,我急忙打起圆场:“好了好了,爸、妈,这事已经过去了,你们不要再吵了,现在是在商量我当兵的事。”

母亲没有吱声,继续低头纳着鞋底。父亲的脾气顿时也缓和下来,对我说:“你想去当兵是好事,可你看看大队生产主任张西清,当了三年兵,还不是回家扛锄头把子?”

我向父亲解释道:“爸,我正是听了张主任的建议,所以才去当兵的。吃点苦受点罪,我都不怕,你想想看,现在像我这般大的农村孩子,成绩好的考上了大学,条件好的进厂当了工人,可我如果不去当兵,就真的只能一辈子在农村种地了。”

父亲望着瘦高瘦高的我,眼睛有些潮湿,说道:“那行吧,你想去就去,爸不拦你了。”

母亲抹了一把泪,抚摸着我羸弱的肩膀,叹了口气说:“哎,我娃小小年纪,可却比我们大人想得长远,只是苦了你啊。”

我拉起母亲的手,安慰道:“妈,我不怕苦,只想到外面去闯荡闯荡。”

父母进自己房间休息后,我推开家门,一抬头望见深邃无垠的夜空。夜空中镶嵌着颗颗繁星,在黑夜的衬托下显得格外耀眼。此刻,我的心也莫名地激动起来。

几天后,征兵体检工作开始。可在征兵点体检时,身高 1.78 米的我居然离合格体重还差3斤。张皇失措的我赶紧跑去狂灌凉水,咕嘟咕嘟,直喝得肚子滚圆,水都快喷射而出了,又快速跑回请求医生再次给我称体重,体重终于达到合格线。我的小伎俩被医生识破,心顿时突突乱跳,生怕这一关就被刷下来,医生看着我哀求的眼光,起了恻隐之心,便在我的体检表上填了一个符合标准的数字。当时,感动得我连连向医生深深鞠躬致谢。

体检过关后,我开始陷入了无止境的焦灼等待之中,眼看着有人穿上了新军装,才得知大队的名额已经用完。就在我心急如焚的时候,突然听说隔壁大队有个青年因体检出了问题,我本来无望的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之火,这次机会,我一定要牢牢把握住!

冬季村庄的夜,寂静,清冷。月光洒在地上,像一层薄霜。我晚饭都没心思吃,就跑到大队党支部书记欧阳世凯家。可书记不在家,我只好蹲在书记家门前的草垛旁苦等。夜凉如水,我浑身都被寒气浸透了,心中却有一个小火苗一直不停地跳动。终于,我看到一个人影踩着月光,由远而近。我急忙站起来,跺了跺发麻的双脚,迎着人影靠过去。

世凯书记吓了一跳,“花子?这么冷的天,你站在这外面干什么?快屋里去暖和暖和!”

“书记,我来求您个事!”我拉住书记,一开口就急切地恳求,“我想去当兵!您帮我去跟接兵团和公社武装部求求情吧!”书记看看天,“现在?”“现在!我怕晚了指标给别人了!”

在寒霜露重的深夜,欧阳世凯领着我赶往公社,找到接兵团和公社武装部的领导,领导们正在研究参军指标的问题。

我在公社广场焦急地等待着,当欧阳世凯出来告诉我“经过反复协商,终于将最后一个征兵指标给了你”时,我激动地跳了起来,一把抱起欧阳书记转了一个圈。欧阳书记嗔笑道:“你小子终于如愿了,快放我下来。”我轻轻放下欧阳书记,顿时有些羞涩起来。“对不起,书记,刚才真得太激动了。”欧阳书记轻轻拍着我的肩膀说:“花子,这个指标确实来之不易,你一定要珍惜这个机会,争取在部队好好干,日后有机会一定为家乡出一份力。”我忍着泪水,拼命点头:“嗯!”

参军前与初中同学郑金生留影

我从没照过像,但这次不同——我终于如愿地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新兵,这是我人生重大的转折,新的起点。78年2月底的一天,我和初中同窗好友郑金生一起,到隔蒲潭照像馆去,照像馆没有开门,我们又沿着府河堤跑了6里多路,到应城化工厂的照像馆照了这张像,留下了永远的纪念。

两天后,我从公社武装部领回了属于自己的军装,整套军装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包括内衣鞋袜一应俱全。军装一领到手,我就迫不及待地把原来的破烂衣服扒个精光,全部都换成了崭新的军装,然后上下看了又看,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眉宇间充满了骄傲和自豪。

那一刻,我的心情异常激动,眼眶里噙满了泪水。看着镜子里的一身戎装,多年的自卑感一扫而光,我瞬间变得精神焕发,心情尤佳。我终于成功参军了,这意味着我朝着我的梦想成功迈进了第一步。为了宣告这一重大消息,在离家前两天,我特意穿着新军装在几个村子里四处盘桓,专门往人多的地方走,无声地“炫耀”着:我已经入伍了,我们家终于有了当兵的人!

3月1日那天,天气格外清朗,虽有些丝丝凉意,但初春的早晨却处处充满着生机。胸前佩戴着大红花的我和百余名新兵一起在隔蒲潭公社大院集合,队伍前面站着公社领导和接兵团干部。我们身边围满了亲朋好友,我的父母与兄妹,家族的叔伯及兄弟也全部来给我送行了。

起行在即,母亲伸出布满老茧的双手,把一堆皱巴巴的厘毫纸币塞到我怀里,我知道那是我们家的全部财产,一笔全家人不知要省吃俭用多长时间才能积攒起来的“巨款”,我从中只抽了一张2元钱,其余的全塞到母亲破旧的衣兜里,便头也不回地爬上了军车。

坐在车上向下望,只需一眼就能从黑压压的一大片送行人群中看到我的亲人。只见母亲一直在用衣角抹着眼泪,父亲则发怔着一直盯着我上车的方向。

当车子缓缓发动时,送行的亲人们朝着军车前行的方向猛挥手臂,大声哭喊着,同行的新兵们都忍不住抽泣。此时我的心情仍沉浸在当兵的喜悦中,想到即将开启的军营生活,想到摆脱贫困命运的美好未来,我满心雀跃。

当车子越开越快,亲人们的身影在视线中逐渐模糊、直至消失,我的内心才涌上一阵阵酸楚。想到病重卧床的父亲,想到独撑家庭重担的母亲,想到没有文化且破衣烂衫的哥哥,想到双目失明的姐姐,想到总被母亲“狠心”忽略而挨饿的妹妹……越想越觉得自己对不住双亲,对不起这个家,内心除了愧疚,更多的是担心,心情愈发难受,眼泪不由地掉下来。此时,车厢里的战友们早已抛开离愁别绪,开心地聊天,只有我一个人埋下头,悄悄地落泪…… 

初抵军营淬青春

闷罐火车

闷罐火车从孝感火车站出发,咣当咣当,载着一群胸佩红花的新兵,翻山越岭,一路向南。

3月4日,火车先后抵达英德县河头站、广州站,大部分新兵都在这两个站下车,只剩余十人,我们需换乘客车前往宝安县平湖站,再集体列队步行一个多小时,抵达目的地——广东省军区独立师步兵三团新兵营。

广东省军区独立师步兵三团新兵营营房

我被分配到新兵营四连一排二班。班长唐永光是湖南永顺县人,他热情地接过我的背包,手指着一个方向对我说:那是你的床铺跟板凳。我满怀期待地看向他所指的方向,才发现所谓的“床铺”是一处稀稀落落撒着稻草的地铺,“板凳”则是破烂的草蒲团。总以为离开常年饥馑的家乡,到了部队如同到了天堂。然而眼前的一切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后来才了解到,十年动乱使国民经济濒临崩溃边缘,国家穷,部队苦。为培养新兵吃苦耐劳的精神,锻炼坚忍不拔的毅力,部队还专挑条件艰苦的地方作为训练场。

部队的生活简单有序,拉歌是当时唯一的娱乐活动,每次吃饭前都要唱歌,唱得好的可先开饭,唱不好还得重唱,饥火烧肠的战士们为了能快点吃上饭,也自觉地把唱歌作为训练科目之一。我们的饭菜都是用一个大铝盆盛着,咸菜、馒头、大白菜是最常见的,往往是一大盆白菜上面零星地趴着一些诱人的肉片和肉沫。对于每天接受高强度训练的我们,饥肠辘辘时总不择食。但那珍贵的肉片和肉沫,都会不约而同地被新兵们“遗忘”,仿佛是无声的约定:肉片留给班长班副,肉沫则是老兵们的。

新兵的日常训练主要有队列、投弹、军体、射击、拳术等,所有科目训练里,我最怵的是投弹,成绩最差,及格线是30米,起初我可以投四十来米,为了能取得更好的成绩,我反复练习,结果越投越近,手臂越练越肿。

有一天吃晚饭时,战友们戏谑地问我:“欧阳,你怎么右手端碗左手夹菜啊?什么时候变成了左撇子了?”接我到部队的林排长忙为我解围:“欧阳是练习投弹次数多了,右臂才肿了起来的,瞧他脸都晒黑了,人也瘦了,表现不错,口头嘉奖一次!”在最后考试的时候,我投出了全新兵连最好成绩——61米,获得了连长的表扬。

为了争取表现,我们新兵都争先恐后地做好人好事。大家在晚上睡觉前都争着把扫帚藏起来,起床号还未响就偷偷起床扫地。没抢到扫帚的战友就跑到几百米外的水井打水给大伙儿洗漱。实在没什么事可以做了,那就再扫地,你扫过了我再扫,我扫完了他又扫。营房里沙土铺的地面,几乎被刮走了一层皮......3个月的新兵训练倏忽而过,我受到了连队的嘉奖。

新兵时的欧阳祥山

不久后,部队给我们配发了鲜红的领章、帽徽,佩戴上领章、帽徽的军装穿在身上更显得精神焕发。那时候,特别想给家里寄一张照片,我还得专门请假沿着布吉的铁路一直跑到解放路的照相馆。当时只有两条街,一条是解放路,一条是人民路。照相馆只有一家,当兵的、老百姓等各种照登记相的人比较多,照个相都要排很长的队。每次快轮到我的时候,部队请假时间就到了。因为那时候边防管得非常紧,只要超过了请假时间,就得受处分。因此每次时间一到,我就只好放弃,又沿着铁路跑回部队,这样连续花了四个星期天才顺利照到了一张单人照,拿到照片,我感觉非常满意,然后高兴地寄给了远在老家的父母。这张照片被父母亲保存的非常好,几十年过去,仍完好无损。

特务连是团部的直属连队,在小布吉镇中心一公里外,环境是山里的基层连队无法媲美的。营地内古树丛荫,有军人服务社、卫生队、汽车连、大操场、大礼堂等,还有司政后三大机关,特务连分为无线班、有线班、侦察班、警卫班、总机班、摩托通信班等。特务连的每个兵都是精挑细选的,所以能成为特务连的一员,是对战士综合素质的一种肯定。 

1978年6月在平湖新兵连与褚想望战友合影

新兵训练期快结束时,大家纷纷在营房前合影留念,以此时刻铭记着新兵连的苦与乐,我和褚想望战友也在平湖新兵连留下了难得的一张合影。随后,我便被分到了特务连通信排两瓦电台班,使我既自豪又惶恐。我们班长陈新丰是广东新丰县人,73年的兵。副班长李友平是河北保定人,他俩对我们要求特别严格,经常三天两头地考试我们几个新兵,向皮友、苏文林、陈实平他们三个新兵成绩都比我好,反应也超快。唯有我是“笨骡子”,天天拖后腿。

当时的我只会写几个简单的常用字,而部队上使用的信纸是每页300格的方格纸,一行可以写20多个字。我每次给家里人写信常连一行字都写不满,遇到不会的字要么空格,要么写别字。有一次,我想把自己被选入特务连的消息分享给父母,却因为表述不全,导致词不达意,让父亲以为我当了“特务”而担惊受怕,又恼羞成怒,急忙回信给我,一再嘱咐千万不能当“特务”。我只好再次写信解释道:此“特务”非彼“特务”,我是中国的“特务”。

因为年少时曾跟几近失明的姐夫外出讨饭时偷偷学过拉二胡,所以略懂一二,可惜部队里没有二胡,不能一展所长。但青年时期在生产大队参加过“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所培养起的文艺细胞,让我对艺术有着莫名的憧憬。有时我会趁着没人,偷偷地对着连队的军容风纪镜拼命地练习打拍子。勤攻苦练一个多月,我终于自告奋勇给连队指挥唱歌,通过这种方式表现自我,稍微克服了自卑心理。

但连队里每个人都有一技之长,我却大字不识几个,总觉得自己比战友矮了个头,再这样下去,三年兵入党的机会可能就轮不到我了,因此我倍感焦急。在深深意识到只有补足短板才能长期发展后,我开始奋发学习,部队新兵每月有6元钱生活津贴费,规定2元钱暂不下发,存在司务长手上,三年后退伍时一次性下发,共有216元,这笔款对每个新兵来说是天文数字。另外4元钱,我每月寄2元回家供妹妹上学,剩余2元全部用来买学习用品。

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躺在床上用手指当笔杆,将肚皮做黑板,坚持练习背写,有时候偷偷把班里所配备的电台里的方电池接上灯泡,躲在被子里看书,就连做梦也想着那些汉字和密码。我日读夜背,仅仅用了短短3个月时间便能熟悉和默写《新华字典》里7882个常用字,对每个字的声调、纵横密码都能倒背如流。

丢失密码本

1979年3月在海丰一团通讯连学习野外训练

独立师师部在韶关英德县,北江边上的河头镇。师部的教学设施、军用装备都比团部先进,为培养人才,每年团一级的报务员都会被安排到师部进行集中培训。1978年8月12日,我们两瓦电台班全部到师部通讯营报训队学习。那次参加培训的报务员分别来自师部、一团、二团、三团、炮团、通讯营,共81人。

刚到师部培训时,战友们在休息时间会到周边游玩或走亲访友,我却忙得连去就近的军人服务社都没有时间。因为按“惯例”,基础最差的我要“承包”报训队的脏活杂活。否则成绩差、表现又差,回去不是要下基层连队吗?所以种菜、挑粪、打扫等杂务,我都得主动承担,而每次高难度的报训考试都让我如临战场般紧张,考试规定要在指定时间内完成笔译、视译、收发报、常用军语,尤其是汉字一项,每次考试至少要默写七千多个汉字,差错率不能超过千分之三,我们每人都要提前削好20多支铅笔才够用。为了提高成绩,我每天除了正常的训练和完成各项脏活累活,还要挤出时间自学。我会把密码本随身携带着,就算在站岗放哨时,也要借着厕所过道的微弱灯光偷偷地瞄几眼,然后默诵,有好几次被查哨的干部逮到,受到了严厉批评。

毕业考试前一天,为了缓和考前的紧张气氛,慰劳战士们连续几个月的辛苦训练,报训队特意组织我们到师部操场看电影《屈原》,在放映前连队开始拉歌,这时我悄悄坐到最后一排,争分夺秒地拿出密码本默记复习大纲。随着电影剧情的发展,我逐渐被跌宕起伏的情节吸引而完全沉浸其中,电影结束后起立跟着队伍就回到了宿舍,还在反复回味,直到不知不觉便沉睡了。

深夜11点,尖锐的紧急集合哨声响起,战士们以最快速度跑向操场,紧急集合的目的是要检查每个人的密码本。我赶紧摸摸口袋,没有;跑回营房把床上床下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丢失密码本可不是小事,轻则被遣送回乡,重则可能要上军事法庭。我又急又慌,全身直冒冷汗,整个人都快崩溃了。此时,身边围上来十几个干部,都气极败坏地骂我,连粗口都爆出来了:“他妈的,什么东西都可以丢,就是脑袋没有丢。现在可以丢脑袋了,我们跟着你一起倒霉。”如果密码本真丢了,不仅我会受到应得的处分,还会殃及池鱼,他们同样面临各种程度的处分。

天色已近拂晓,在集体全力搜寻下,依然没有找到我的密码本。这时师部保卫科来人将我押到一个接待室,审问我的家族历史。因为父亲曾经是“坏分子”,母亲又出身在旧社会的大户人家,这些信息敲响了保卫科干部心中阶级斗争的警钟,他们一度怀疑我的密码本丢失是别有意图的,甚至是故意将密码本遗失,有意泄露国家机密。此时的我虽然早已头晕脑胀,浑身发抖,但我很清楚按规定密码本是不能带到电影场的。尽管面对着高压审讯,我始终没有承认把“密码本带出了营区”这条底线。两个小时过去了,我还是没能有条理地交代清楚事情的前后过程。

就在我极度绝望之际,一位首长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蓝色的小本子,问:“这是你的密码本吗?”我一看,只见上面写着“8441 4012”密码(是欧阳的意思),喜出望外,连声说“是是是,是我的密码本。”

这位首长是宋副师长。原来电影结束后,他和他的女儿回家时路过操场,看到地上有个小本子,捡起发现是个密码本,知道这事非同小可,因此,宋副师长要求保卫科彻查,但并没有将捡到密码本一事告知保卫科。

宋副师长了解详细情况后,对保卫科长说:“不要处理这个小鬼了。他这是为了学习,很有上进心,并没有造成很大的后果,给他一个改正的机会吧!”转身拍了拍我的肩膀:“小鬼好好学习吧,以后千万注意不要再弄丢了。”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真是死里逃生!

这次考试因为我“丢失”了密码本,全队进行了整顿,领导决定推迟三天考试。这三天对于我来说可是个复习巩固的大好时机。

毕业考试成绩揭晓了,这回我的笔译、视译、听译、发报、收报平均分数达到了95.5分,取得了全报训队第二名的好成绩!

无缘沙场转武警

顺利完成报训队的结业考试后,我又返回了特务连,正好赶上部队1978年冬季野营拉练,时值中越边境武装冲突事件不断,烽火硝烟正浓。为应对越南持续对我国领土及边防居民进行武装挑衅的事件,我军准备开展自卫还击作战。

八天后,当我们行军两百多公里到达陆丰县的时候,一道军令突如其来:“部队全体紧急撤回”。整个团的物资装备已全部由广州军区汽车团返回布吉驻地。

1979年8月在汕头牛田洋生产基地留影

牛田洋劳动场景

几天后,我们乘坐卡车到了广州黄埔码头,登上运输船,在海上摇晃了一天一夜,在汕头市登陆,再乘车直奔牛田洋广州军区生产基地,开始执行军农生产任务。

79年2月12日,中央军委下达《中越边境自卫还击作战命令》,决定于2月17日拂晓,从广西、云南方向同时发起对越自卫还击作战。

2月19日,我所在连队集合完毕后,连长余正朝庄严地宣读中央军委关于决定对越南进行自卫反击战的命令。部队命令每个人都必须写请战书,还要写遗书。请战书交给部队,遗书打进后运背包里。

请战书可不是儿戏,这生命攸关啊。战争本身就是件生死未卜的事,我们虽然信誓旦旦写下战书,但内心的挣扎无人可以理解。

当时,通讯也不通了,家里的人都一一寄钱给部队来。几十、几百,而我只收到了5块钱。那个贫穷得不能再贫穷的家,能寄来5块钱或许也是一个奇迹了。后来,母亲告诉我,这5块钱还是东求西讨借来的。我手里拿着钱,长久地颤抖着,目光深远......

第二天清晨,一曲《再见吧,妈妈》在紧张、压抑空气中反复回荡着。全员全副武装,排队点名。点到名字的同志直接上车,开拔去前线。我一直集中精神听读名单,我们连队有十几位战友被点到名字,直到点名结束,但一直没有我的名字,也就知道我不需要上前线了,我们留下的战友依次排队在车两旁为上前线的战友送行,这时,我深刻感受到作为一名军人,在面对残酷的战争,面对未知的生死时的复杂心情,但国难当前,军人保家卫国的天职使命永远能让我们战胜对死亡的恐惧。 

我看到上前线战友的生死离别的目光,听到他们不断地在喊“欧阳,你要帮我跟家里说一声啊”,“欧阳,千万别忘了给我带话啊……”可是上前线的战友当中有很多湖北老乡,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战友,平日里大家都只聊些部队的生活,很少谈及家事,我还不知道具体家庭地址,因而我深知无法完成他们的夙愿。我永远忘不掉当时他们急切地掀开车上的篷布,纷纷冲着我喊话的模样,那般殷切,那般无望。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切身感觉到生离就是死别的场景。

后来,我们班去的6名战士中,牺牲了两个,伤了一个。我知道后,眼泪一下子就滑到了嘴角,那滋味说不出有多少苦涩,多少痛心。

直到2008年,我才有机会去到位于中越边境的法卡山,纪念、瞻仰了坐落在广西凭祥市夏石镇322国道旁的法卡山烈士陵园。法卡山纪念碑顶坐,雕刻着一位头戴钢盔的战士头像,目光炯炯有神,凝视远方,矗立在祖国的西南边陲!在这座陵园里,目前安葬着154位法卡山烈士。

法卡山土壤

我挖了几斤土带回深圳,一直放在我的老办公室里。我知道这些红土里有我的战友、有无数年轻士兵的鲜血,他们在倒下的瞬间,还仍然是那样的勇敢顽强,还设法把战斗任务托付给战友,还牵挂着亲爹亲娘。他们永远地离开了战友、离开了亲人、离开了缤纷的人间,他们将绚丽的青春、鲜活的生命定格在18、19、20岁。他们走了,还来不及看看自己的军功章,来不及给深爱的姑娘写一封回信。他们走了,走在灿烂的年华里,走在血染的青春里。他们用生命释怀了人生的豪壮,用热血诠释了保卫南疆的铮铮誓言。

1980年11月分配到广东支队一营四连

为落实中央军委精简整编精神,广东省军区独立师被列为了精简对象。这时,我们刚当兵两年多,心中万是不舍,但命令如期而至,在精简名单上的战友有的退伍回原籍,有的被编列到其他部队。我则和一些战友被分配到广东支队一营四连。

从陆军到武警,从报务员到步兵班,随着兵种身份的变换,我的一切必须从零开始。在老部队,我主要学习的是发送、接受密码,手指和手腕要保持灵活,不能提过重的物品,不做有损手指的动作,因此没练过拳脚。如今摇身一变成为武警,擒拿格斗自然成为了必要的基本功。

欧阳祥山练拳术

欧阳祥山训练照

武警战士在训练

我开始对拳术要领怎么也掌握不到位,每次不是站位不对就是出拳力度角度不对,一场拳练下来错误百出,为此被班长揍了好几次。被班长打几下倒还在其次,自尊心特别强的我感觉非常丢人,这么几个动作别人练起来有模有样,非常到位,自己难道就比别人笨吗?我不服! 

为了练好拳术,我又使出了在报训队学习的劲头,除了白天训练认真揣摩班长的示范动作外,自己还天天晚上加班练,终于准确牢固地掌握了拳术的动作要领,打起来虎虎生威、有声有色,颇得班长的赞赏。在四连两个月后,我由于表现出色被提为副班长,两个月后又当上了班长......

1982年10月任广东支队一营营部书记

1983年1月任广东支队轮训队排长

1984年任七支队四中队连长与首长合影

1985年12月担任十三中队中队长向总队首长汇报工作

1986年春节指导文书排版黑板报

1991年6月在广东武警七支队教导 大队任大队长与战友合影

再后来,我顺利地提了干,当上了排长、营部书记、中队长、副大队长、大队长等职。1994年8月,穿了17年军装的我脱下戎装回到地方,主动放弃组织安排的工作岗位,成为了广东武警军转干部中主动放弃工作岗位自谋职业的第一人。

庆祝建军90周年战友茶话会

欧阳祥山在建军90周年战友茶话会上讲话

建军九十周年时,在原深圳市人大副主任、解放军53222部队老政委梁俊华等团首长,和七支队老支队长何发菊、政委熊开源等武警部队老领导的建议下,由我再次组织阔别几十年的老战友相聚。800名战友在深圳文博宫重逢,喜悦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在战友聚会上,我饱含深情地作了《感谢那激情燃烧的岁月》的发言。

2018年9月底在广西凭祥法卡山烈士陵园祭拜

2018年9月在广西藤县与1979年参加自卫反击战的战友们相聚

弹指一挥间,今年已是我入伍从戎第45个年头。三月四日一大早,我换上没有帽徽和领章的旧军装来到公司,拿起部队老首长送给我的军号,再次吹响熟悉的起床号和熄灯号,又放声歌唱《战友之歌》和《当兵为什么光荣》……

虽然我离开部队整整三十年,可那血气方刚的青春岁月恍如昨日,满腔热血从未停息。我深夜伏案疾书,即兴写下了这首诗歌《你还是那么荣光》,以此铭记当兵人永远的荣光,让人看到一个戎马半生的军人,哪怕两鬓斑白却依然随时准备着听从祖国的召唤:若有战、召必回、战必胜!

你还是那么荣光

穿上军装你是那么的荣光

曾在军营同吃同住齐歌唱

无论在高原沙漠还是边疆

无论在城市乡村还是远洋

保家卫国战友们豪情万丈

抢险救灾时奔赴第一现场

硝烟弥漫时舍下儿女情长

一生无悔选择了献身国防

脱下戎装你还是那么荣光

回到地方有声有色写诗章

无论在陆地天空还是海洋

无论是打工创业还是职场

各行各业老兵们闪闪发亮

平日里为了生活四处奔忙

外敌入侵时还会拿起钢枪

清贫富足仍保持军人风尚

当兵的人啊……

你是那么的坚强那么的荣光

当过兵的人啊……

你是那么的阳刚,你还是那么的荣光

作者简介

欧阳祥山,深圳市美丽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湖北省云梦县人,曾在深圳当兵17年,后因家庭原因,主动放弃公职,成为广东武警部队军转干部自谋职业第一人。先后跨行业从事过四十多个行业,后创立美丽集团。工作之余酷爱摄影,曾到过全球116个主要国家和地区,包括南极和北极,曾举办多次个人摄影作品展。爱好写作,曾出版书籍:《一个中国男人的财富诗章》、《甲子百衲》;创作歌曲:《美丽啊你在哪里》、《深圳颂》、《你还是那么荣光》、《祥云湾》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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