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临淄,一个两千多年前的商业中心

发布者:贴牌人生 2023-6-13 03:40


也许当时谁也没有想到,在一片并不肥沃的盐碱地上建起的临淄城,后来成为战国时期最大的商业聚点。


“五一”假期淄博又火出了圈,看到各地网友齐赴淄博“赶烤”,有人不禁感慨,上次出现这种阵势,还是“五国伐齐”的时候。


现今淄博市的临淄区,曾是春秋战国时期齐国的都城。临淄,以比邻淄水得名。所谓“五国伐齐”,是战国时期赵、魏、韩、燕、秦五国联盟进攻齐国的战争。当时的临淄商业规模为七国之最。今天在我们“赶烤”时,也不妨先了解一下临淄城的历史,这样在大快朵颐之后再访一访古迹,可以获得精神和食欲的双重满足。


01

先天不足,另寻出路


齐国的商业发达其实是形势所迫,比起陕西、河南地区的诸侯国,齐国农业的天然条件并不好,只好另谋出路。



在我们的固有印象中,南方特别是湖广地区的人擅长经商,而北方人则大多安土重迁。这种印象可能来自改革开放后自南向北的“下海潮”。回到先秦时期,比起安居中原的诸侯各国,齐国的都城临淄,也就是现在淄博市的东部地区,是工商业发展的中心所在。山东东部地区算是中国最早的“商业特区”。


在临淄建城前,这一带早有先民繁衍生息。考古中发现,距临淄古城1公里的淄河东岸,存在大汶口文化和龙山文化的遗址,上层还堆积有商朝的遗存。《说文》(《说文解字》的简称)曰:“齐,禾、麦吐穗上平也”,此时山东大概是小麦的种植区,齐地也因此得名。


周朝建立后,齐国是西周时期最著名的异姓封国,始封君是辅佐周武王讨伐商纣的姜尚(即姜子牙,又称姜太公),不过这也造成了齐国在文化上的“先天不足”。与齐国西南相邻的鲁国是周公旦的封国,天生就带来了制礼作乐的高贵“血统”。鲁国这种制度上的合法性,也是后来齐国很难西扩将其吞并的原因。孔子说“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至于道”,齐国和鲁国在文化上有着天然的差异。


齐国搞文化不行,搞农业也不太好。《史记·货殖列传》中记载:“太公望封于营丘,地潟卤,人民寡”。地潟卤是盐碱,土地不行;人民寡,指劳力不足。齐国境内的东夷族长期过着渔牧生活,较中原地区落后,如不采取适当措施,维持现状也成问题。《盐铁论·轻重》篇中也记载:“昔太公封于营丘,辟草莱而居焉。地薄人少。”由此可见,初封给姜太公的齐地,土质条件很差,绝非今日小麦丰产区淄潍平原肥沃的样子。


齐地又是东夷人的聚居地,太公一到营丘就遇上莱夷人,“与之争营丘”。在此情况下,姜太公如何立国?应采取什么样的建国方针才能巩固齐国的统治?这是摆在开国君主姜太公面前生死存亡的关键问题。几经思考之后,齐国最终立下了“工商强国”的兴国目标,将都城临淄打造成诸侯国中最强的商业城市。所以说,齐国的商业发达其实是形势所迫,毕竟在农业社会中,安心耕田、发展垦殖才是国家的第一要务。但是比起陕西、河南地区的诸侯国,齐国的天然条件并不好,只好另谋出路。


建立商业中心的先决条件,是要有一座足够大的城市作为工商业聚居点。临淄城就是在这种理念中发展起来的。临淄南城海拔接近50米,北城海拔40米,地势高燥,加上河床稳定,不忧水旱。而建筑在高地上的城墙宽厚高大,据金人李馀庆撰写的《齐记补》记载,临淄城墙高度在12米以上,居高临下,易守难攻。临淄古城的西部城墙外则是系水源头所在,沼池相连,景色绮丽。


古代的城市常由城和郭两部分构成,“筑城以卫君,造郭以守民”。“郭”就是我们称的“大城”,“城”则是西南角的小城。小城是国君的宫殿所在地,考古发现这里有宫殿夯土建筑的遗址,宫殿位处高地,是全城的制高点,象征着中央集权的政治体系。齐都古城的布局很有规则,全城包括大城和小城两部分。大城南北长9华里,东西长8华里;小城南北长4华里,东西长3华里。小城嵌在大城的西南角,与大城相衔接。《齐记补》中提到:齐故城“周五十里,高四丈,十三门。”在当时规模可见一斑。


临淄城内交通发达,大、小两城共有十条干道。大城有四条,构成“井”字形,两条南北干道,一条长2300米,一条长4400米,各宽20米;两条东西大道,一条长3600米,一条长2500米,各宽17米,都可以容得下六辆车子联排而驰,故称“六轨之道”。


城中还使用明渠、暗沟合一的排水方式,大小两城各有一条排水道。小城的全长700米,河道宽20米,深3米;大城的全长2800米,河道宽30米,深3米以上。城内的排水沟渠通过城下的排水孔道与护城壕相连,再注入系水与淄河。


也许当时谁也没有想到,在一片并不肥沃的盐碱地上建起的临淄城,后来成为战国时期最大的商业聚点。


02

中国最早的商业管理


至迟到战国时期,齐国已经形成了一套比较完整的商业管理办法。


齐国建国之初,姜太公因地制宜,“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使齐国得以工商立国。春秋时代,“管仲既任政相齐,以区区之齐在海滨,通货积财,富国强兵”,使“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田氏代齐之后,齐国新兴贵族进一步发展了工商业,使齐国获得“工商甲于天下”的称号,政权在威、宣二王时达到了盛时。


《禹贡·青州》记载:“厥贡盐絺,海物惟错”,齐国最先发展起来的是鱼盐和纺织。太公时代,为了保障鱼业发展,“渔不足以偿网”。春秋时期,齐景公鼓励渔业,“海人入鱼,公以五十乘赐弦章归”。除了入海捕鱼,齐国还发展了养殖渔业,晏子治东河,将“陂池之鱼,以利贫民”,养殖淡水鱼以增加平民收入。此外,齐国临海,其海盐名闻列国。在晒盐技术落后的春秋时期,齐盐无疑成为通行列国的紧俏商品。


再来看齐国另一项最发达的手工业——纺织。临淄周围虽然一片盐碱,不利于五谷种植,但泉水丰盈,持久灌溉,“宜桑麻”。因而有“齐、鲁千亩桑麻”的大面积种植,为“女工”之业提供了原料。因此,齐过“织作冰纨绮绣纯丽之物”,临淄便成为山东丝织业的中心。


因为城市人口的聚集,临淄的冶铁业也比诸侯列国发展得早,春秋时代铁质工具开始推广。《国语·齐语》记载:“美金以铸剑戟,试诸狗马;恶金以铸鉏、夷、斤、斸(均为农具名称),试诸壤土。”“美金”指金、银、铜等金属,“恶金”即指铁。学者研究认为,春秋战国时代,齐国可能是首先采用铁制生产工具的国家。


副业和手工业如此发达,以临淄为中心的商品交易也随之增长。齐国都城最热闹的街道在“大城”,是一条直贯外城南北的“六轨之道”,称之为“庄”。这条街附近最热闹的市区在北门以内,叫做“岳”,这里聚集着市肆和工商业者。所谓“庄岳之间”是齐国人口最密集而且最繁荣的地方。在西汉初年,这里仍被称为“长市”,店铺林立,商品种类繁多。


那时临淄的集市上,除粮食、蔬菜、布匹外,还有“冠带衣履”“山木如市”“鱼盐蜃蛤”等各种商品。“屦贱踊贵”,有卖假肢的;“公孙闬乃使人操十金而往卜于市”,有算命占卜的;有 “鬻金之所”的金店;也有“沽酒市脯”的酒馆、肉铺。


至迟到战国时期,齐国已经形成了一套比较完整的商业管理办法。据《荀子·王制》记载,齐国中央政权除设“五官”之外,还专设“治市”,负责市场管理,“修采清,易道路,谨盗贼,平室律,以时顺修,使宾旅安而货财通”。“治市”是齐国最高的市场管理的官吏,隶属相国之下“农工部”大司田管辖。此外,为发展对外贸易,齐国还专门设置了“有司”,专职管理外来商人。据史书记载,齐桓公选派了身居卿位的高子担任“有司”之职。临淄之外,地方官府也设专门人员管理市场,管理人员主要有市啬夫、市吏和市椽。


管仲对本国商人实行“分业定居”政策。“分业”就是将士、农、工、商社会职业专业化、固定化。“定居”就是把国都分为二十一乡,其中划三个商人乡,让商人有固定的居住区,使其“互不杂处”,分别设官管理。商人贩运、批发、销售商品,世代相传,不得随便迁移,把商业变成父子相传的世袭祖业。关于商业道德,《管子·乘马》中规定:“非诚贾,不得食于贾”,严禁欺诈骗人钱财,防止“蓄贾游市,乘民不给,百倍其本”。


在齐人的经营下,临淄成了享誉内外的商业都市。《战国策·齐策》和《史记·苏秦列传》都记载了苏秦对临淄繁荣盛况的描述,“临淄之中七万户”,如每户按五口计算,应有三十五万人。“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弹琴击筑,斗鸡走狗,六博蹋鞠者。临淄之途,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殷人足,志高气扬。”


临淄作为齐国都城历时近640年,作为西汉齐王城又历时80余年,前后共计约720年。这段辉煌的历史使临淄成为春秋战国以至秦汉时期、关东地区乃至全国少数几个最著名的城市之一。到东汉末年,统治阶级内部斗争激烈,残酷的战争此起彼伏,在极大程度上摧毁了农村和城市的生产力,再加上疾疫流行和不断的饥荒,全国人口数急剧地减少,农田荒闲,“百里无人烟”,到处土广人稀,临淄也走下了“大都市”的舞台。


03

乐于尝试的城市


时至今日,大概淄博人自己也没有想到,会因为“烧烤三件套”火速闻名全国,时隔两千年,迎来了“五国伐齐”之后第二次全国赶赴临淄的高潮。


新中国成立后,淄博作为矿产特区几次改动建制。1954年12月,淄博工矿特区撤销,设立淄博市,成为山东内继济南、青岛之后的第三座省辖市。之后几经变动,成为了有下辖5个区、3个县和3个功能区的地级市,齐故都临淄则于1969年重新划入淄博市,设立临淄区,成为淄博第五个市辖区。


我们今天看到淄博爆火,其实是这个城市多次尝试的结果,也是后疫情时期一个难以复制的案例。追溯往昔,淄博自工矿产业衰落以来,就一直在寻找一条适合这座城市的发展道路。“齐国故都”虽然是文化口号,但是正如邢台是襄国故都,涪陵是巴国故都,诸暨是越国故都,易县是燕国都城的燕下一样,在众多的古代都城中,它们并不像北京、西安、洛阳有足以破圈的古代遗迹。齐国遗址中,最著名的齐国故城和田齐王陵看上去都是土坡荒丘,一般游客没有兴趣专程前往。


淄博二十余年以来,旅游城市一直做得不温不火,乏善可陈。淄博曾经打造过三个“古文化圈”:东部临淄的“齐文化”、中部淄川的“聊斋文化”、西部周村的古商文化。但是齐文化地面遗迹不够壮观,聊斋文化缺少资金支撑,村民私建的“聊斋城”、“狐仙村”粗制滥造,古商文化也没有实质的旅游消费项目。比起丽江、大理这类真正依山傍水的旅游城市,可以说淄博的资源非常有限。


从既往的报道来看,淄博还曾寻求过以废弃的工业建筑打造类似北京“798”的文化产业园,但是效果并不理想。淄博也试图启动手工业杠杆,发展类似“潍坊风筝节”的民俗节日,但也后续乏力。时至今日,大概淄博人自己也没有想到,会因为“烧烤三件套”火速闻名全国,时隔两千年,迎来了“五国伐齐”之后第二次全国赶赴临淄的高潮。


所谓淄博“赶烤”,有偶然性,也有必然性。在新冠疫情之后全面放开的第一个公休长假到来时,人们追求的不再是“小众”“冷门”,大家就想出门多见见人,多闻闻烟火气。短视频平台上一系列视频的推送,点燃了人们出门“凑热闹”的意愿,便利的现代交通大大压缩了出行成本。因此,不用过多安排和策划,说走就走、费用不高的淄博之行,成为很多游客的好选择。


在游客眼里,淄博还是那个中国通衢之处,是南、北、西三个方向上的地理交汇点;山东还是那个蔬菜、粮食供应充足的菜篮子。山东人还是那么热情好客,社会秩序良好。临淄旅游的这次爆红,还是那句俗话:“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城市的。”


来源 | 《商学院》杂志2023年6月刊

作者 | 王敬雅(中国政法大学人文学院教师,中国古代史博士,关注清代政治史、宫廷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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