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商业之困(上):消逝的烟火气与去中心化

发布者:无非笑笑而已 2023-8-10 11:09

有关县城商业的话题,我曾在两篇文章中有所涉及:

小城故事多:一座小城的商业样本观察

未来在哪:小县城需要什么样的商业?

其中一篇是关于千亿县城海宁的全景式商业观察,是项目视角的。这一次的观察对象则是我的老家(一个内地百万人口的县城,地区生产总值约400亿),因此会多一层我个人的切身感受。这次我们不针对具体项目,只谈现象或趋势。

注意:各地域的情况并不相同,本文仅是针对一地的观察,缺乏大量样本的支持,文中观点也很难用量化数据来佐证,更多还是笔者的私人观察。但我相信,既是个例,也有共性。

消逝的烟火气

大约从前年开始,烟火气开始成为一个热词,据说还是2022年十大流行语。如今,烟火气甚至成为一个城市商业发展是否繁荣的标志之一,或至少是一个评价维度。

但什么是烟火气?似乎也没人说得明白。

有人说,烟火气就是市井百态,鲜活日常,是最高级的幸福;有人说,烟火气是城市经济的“精气神”;也有人把烟火气视作我们记忆里的生活,成为我们所怀念和追求的情绪。

就商业领域来说,小商小贩、夜经济、文旅商业,餐饮外摆,商场里的周末营销活动,街头、菜市攒动的人潮……都曾经和烟火气联系在一起。

要对商业的烟火气,做一点具体的定义,我认为可以包含以下几个方面:

1、首先是商业场景和生活风景的有机结合,商业与生活间的界限模糊,使生活其中的人不感到突兀,消费于此的人也能感到亲近松弛;

2、既是烟火,就有味道,尤其各种本地特色的味道充盈其间,才称得上有烟火气。

3、烟火气是不息的活力。人多、氛围热烈而鲜活,是表象,内里是活跃的、接地气的商业内容供应,老字号、新势力、外来者熔于一炉,包罗万象,持续满足当地人的日常需求。

我这么说还是有些不知所以,倒不如汪曾祺先生所说:“到了一个新地方,有人爱逛百货公司,有人爱逛书店,我宁可去逛逛菜市。看看生鸡活鸭、新鲜水灵的瓜菜、彤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

记忆里小县城的商业,曾经是这种烟火气最充沛的地方,生动、鲜活、趣味横生。

县城的繁华已非往日可比,但烟火气在快速消退:大型商业综合体崛起,携大量连锁品牌强势吸纳了城里的消费,传统商业区日益衰落,地方特色小店几近凋零,上文所提到的那种活跃的商业内容供应者越发少见了。

20年前我在县城里读高中的时候,街头遍布各色本地小吃,如今都已不见了踪影,凭手艺吃饭的“夫妻老婆店”消逝了,“XX麻辣烫”、“XX面馆”等成熟供应链加持下的连锁品牌占据了大部分门面。

传统商业中心的十字街,如今已沦为低档服装、小百货集散地,基础设施已多年未见更新,原本人潮涌动、火热的小餐饮消费场景不见了,很多店铺中午时分直接关门,因为没有足够的客流量。

商业的面貌也在趋同,一二线流行吃什么,小城里就吃什么。火爆一二线城市的大单品“辣椒炒肉”,同样流行于此,小小的县城里已出现了至少5家以此为主打的餐饮门店。

西部新区中心的商业综合体,一统县城消费的江湖。整体规划、业态组合、品牌构成和大城市相差无几。

而在大城市,商业又有了新的变化:人们开始走出购物中心,回到街区、推崇非标商业,而新商业体也开始大量搜罗街边小店,高举在地文化,培育和孵化更多的小品牌。

曾经是最有烟火气、街头氛围最好的县城商业,已经在跟随式的跨越发展中,丧失了以内生驱动的方式进化发展的机会,来到一个困窘的关口。

我这样说,似乎又有局外人指点之嫌,凭什么小县城就不能敞开格局迎接购物中心、连锁大品牌的到来?

当然。大品牌应该到下沉市场寻找机会,把更高的商业标准带到县城,县城消费者也需要升级的消费内容和场所,提升生活品质。

事实上,连锁化水平快速提升,品牌下沉加速,正是县城商业的发展现状和主流趋势。

下沉与升级夹缝中的本土势力

从2018年到2022年的几年间,全国餐饮市场的连锁化率提高了7%。这其中,县域市场的贡献度应该占据很大的比重。

新式饮品下沉县城的趋势也很明显。根据智研咨询数据,截至今年1月,全国三线以下城市咖啡店数量超过4000家,占整体数量的1/4。喜茶、霸王茶姬等新茶饮频繁开进县城市场。

连锁品牌进入下沉市场,虽然谈不上一帆风顺,但整体看还是降维打击。

大品牌下沉,县城市场升级,本是一场双向奔赴。但在这一过程中,能够给到县城本土的小品牌、小经营户的空间就不多了。

一位在多个县城拥有平价鞋服大卖场的老板告诉我,他也想走品牌化的路线,并且做过两次尝试。一次是做大品牌的代理商,在当地开过几家门店,但随着这家品牌因过度扩张而濒临倒闭,这次尝试也以失败告终。

第二次尝试,是企图做自有品牌。他抓住当地首个品牌购物中心筹备的时机,作为首批入驻商家成功开业。门店选址逻辑也很清晰,就在负一层超市出口旁:大型商超从来都是带客流的。但这次尝试也未成功,因为超市本身就没有客流。后来他和临近商铺选择退出,负一层这片区域也被改造成为当地首个室内主题街区。

县城商业经营户在新商业环境下艰难求生。

据我的观察,县城的商业经营户有两个最初的来源,一是来自国营商业系统,国营百货、商店、供销社等等,占渠道、眼界之利,领风气之先,还有一部分则是早年进城经商的手艺人,烘焙、炒货、大小餐饮等等……有一门手艺,再加上商业头脑,就有在县城市场的立足之地。

无论如何,他们都是懂生意、会经营的人,用一个现在流行的词汇,他们或许可以被看作是上一代的“品牌主理人”。他们中发展好的可能已是财经新闻的风云人物。发展一般的,在县城市场也有不小的影响力,以加盟、合作等形式进行下沉的品牌,也多仰仗他们的支持。

但每一代人都有其局限性,永远立于潮头的注定是少部分人,随着年华老去,更多的一代主理人已很难跟得上现在的商业趋势。新一代的消费者、创业者、从业者,有着不同的趣味、取向,传统的做法很难玩得转。

去中心化趋势下的尴尬县城

2021年以来,《关于加强县域商业体系建设 促进农村消费的意见》、“县域商业三年行动计划”多项政策和计划密集推出,各方看好“县域商业将迎来快速发展”。

有目标就一定是可以实现的。

但翻看各个文件,都提出要“强化县城的(商业)中心地位”。

问题是,县城的中心地位是一个合理的设定吗?

不一定。在“去中心化”的趋势下,县城到底是受益者还是受害者,需要个别分析。

去中心化的含义是多层次的。

首先是物理层面。县城的格局、空间快速扩张,商业体的数量随之增多,消费变得分散。过去的一些年,县城亦步亦趋地跟着大城市的商业发展路径,先是搞出新城区,地方开发商建起了大型商贸城、商超,搞出了多个商业街区(社区街铺、纯商业街,销售型居多),接着发展较好的县域也能够引进品牌购物中心了,虽然多数是以轻资产的模式。现在,小县城也学着大城市在一些广场、公园,搞起了市集……

该跟进的潮流一个不少,县城的消费场所也变得多中心、多元化、多样化。但与此同时,县城对消费人口的吸纳却并没有跟上新增商业的进度。

虽然盖起了更多的住宅小区,但我们也很难说,县城是人口集聚的受益者,因为内地很多县城的所谓人口集聚,不过是把居所搬到了一起(从平房上楼,从乡村进城),而他们的工作、生活时间或者在大城市(务工),或者依然留在乡村(有产业),真正全天时以县城为生活中心的人要少很多。

过去虽然人口分散,但消费是向县城集中的,而现在看似“人口集聚”,消费集中度依然不高。这就是去中心化的另一个层面。组织层面。

像我老家这种内地小县城,本来是一县之内毋庸置疑的行政、经济和信息中心,村-乡镇-县城,既是行政管理向中心集中的过程,也是消费向县城集中的过程。与此同时,信息的流向是反过来的,以县城为中心逐级向下传播。

随着越来越多的农村人离开县域,走向沿海,走向大城市;行政管理的流程可以网上办理,甚至异地办理;大部分消费可以在手机上实现;信息的传播扁平化、分散化……原本稳固的传导关系被彻底消解。

失去大量农村消费的哺育,仅依靠县城常住人口,比较难以支撑过度布局的县城商业。

再次,是消费本身的去中心化。无论是实体消费还是在线消费,一个中心(平台)独大的时代已成过去。集聚效应减弱,“第一入口”变得分散而不可捉摸。

一个兴趣类APP在某个垂直品类上的带货能力可能超过头部平台,一个小主播一天的销售量可能超过大型商超的营业额。

在互联网的作用下,人们的文娱、消费方式都出现了“去中心化”的趋势。每一个独立的用户,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信息发布的中心、消费的中心。

种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之下,县城的中心地位变得非常可疑。

县城很重要,但如何准确把握县城在城市化进程中的地位和作用,还需要商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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