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说莆田城】这是一个充满书卷气的城市

发布者:醉爱山水间 2023-1-8 12:58

当我第一次听说莆田是被称誉为“文献名邦”的时候,我是不太相信的,因为我“呲呲呲”的普通话和莆田高考语文的糟糕成绩怎么也很难和“文献名邦”这个高大上的词挂上钩;当然,那不是因为文凭,也不是数典忘祖,而是因为年少无知。十年寒窗,大家忙于应付高考,和莆田大多莘莘学子一样,一心刻苦学习数理化,对自己家乡古代文化缺乏基本的认识,并且和其它地方一样成为一种十分普遍现象,这并不奇怪也并不惊讶。

封建科举制度阻碍中国科技创新与发展,受到皮肉之苦后,经过几次的犹豫不决,到了清末,清廷痛定思痛,废除科举。之后,中国就进行了180度的大转弯,极力提倡理工技术,特别是新中国成立后一场又一场的政治运动把老百姓给吓破了胆,“学好数理化,走遍全天下”被奉为圭臬,导致人文哲学知识的纵向断层,绝大多数人对历史和哲学等人文概念基本上是糊里糊涂。

即使像我这种文科历史系科班出身的学生因为基础差对人文哲学也是一知半解,甚至比古代一个穷秀才的水平都不如,更不用说理工科的学生,对人文哲学他们就是一株株小白菜,哪怕是博士或博士后也只不过是一个出色“工匠”而已,与芸芸众生的木工、泥工、油漆工、电工的思想是没有什么两样的,这种重理轻文的教育体制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师傅传授徒弟掌握一门谋生技能与手艺而已,这种缺乏人文知识的现象其负面影响也越来越显现出来,导致大多数人只能跟着某些低级网络大V起哄。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才对中国古代史和莆田地方历史才有比较认真的阅读,才不得不赞叹莆田古代的辉煌文化。莆田,一个人口仅320万的城市拥有古代2345名进士(《莆田市志》数据,《莆田进士录》数据为2482人),21名状元,17名宰相,合计131部著作收入《四库全书》。到了现代,28个部级干部,16名院士,曾经也是福建省的“高考红旗”,不得不说莆田是古代“科举第一乡”,一个地地道道的学霸之城,文化之城;也不得不感慨,莆田不愧是“海滨邹鲁”“文献名邦”。

唐代,尽管莆田已经设立了县,但海水依然还经常会蔓延到广化寺南山之麓。陈朝时(有说是唐朝)郑氏三兄弟去泉州路过这里,看见,被这里的山川之美和风水宝地所吸引,就决定从侯官县西乡寻阳里(唐代时属于永泰)迁到这里,在凤凰山麓开办湖山书院,授业解惑,这就是莆田历史上的最具声名的“开莆来学”。郑氏三兄弟如春风化雨传播中原华夏文化,把汉士族文化广泛播散在这片荒芜的原野之地,开启了莆田的文化之旅,成为莆田教育文化的一面旗帜,从此,郑露三兄弟后裔在莆田开枝散叶,郑姓也成为福建的大姓。郑露开办书院之后,就如一股旋风席卷木兰溪两岸。

唐代时,经过“贞观之治”,繁华的长安已被文人闹翻了天,尚处偏远的莆田其书院也如雨后春笋一般兴起,后人喻为“十室九书堂”,尊师重教的氛围仿佛这里的蒲公英飘洒在了每一个村落。特别是唐代中后期,莆田重视教育文化结出的成果如火山一样迸发了出来。莆田的第一个进士是金鲤还是林藻因为时代久远,这一争论在史学界已吵翻了天,其实谁是第一个进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唐代开始莆田已拉开了“进士之乡”的序幕,走上了文化的殿堂。唐代莆田取得进士共计21名,据统计《全唐诗》里福建诗人共有42名,诗作638篇,其中莆田的诗人、诗作就分别占了16人和438篇,数量均居全国地市之前列,作为开发不久的东南蛮夷之地更是难能可贵。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里秀丽的山水注定是滋养能歌善舞喜爱艺术的一方沃土,天生丽质的才女江采萍9岁就在木兰溪畔一边吟诗一边牧鸭,她那婉约甜美的歌声被哪个好事者传到唐玄宗的耳朵,14岁那年她离开家乡,千里迢迢被招进长安,在宫廷长袖善舞,之后,在大唐都城大明宫内上演一出“既生萍,何生环”的凄凉悲剧。在封建社会人身依附关系的帝王逻辑中,不管是江采萍,还是杨贵妃,都跳不出“自古红颜多薄命"的悲惨结局,留给后人是一段发人深思的故事。

如果说中国古代有许多文人宁愿“采菊东篱下”,也“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质和情怀,那么中国古代更多艺术家便是舍生取义,一身浩然正气。莆人雷海青,也是福建许多雷姓信奉的先祖,一代大唐宫廷乐师,能吹、弹、奏各种箫、笛、琴,无论任何乐器经他的拿捏都能奏出美妙的音乐,尤其能弹奏出绝妙的琵琶弘音。他几次回莆演戏,把宫廷的梨园戏音乐传授给民间莆仙戏乐师。755年,发生“安史之乱”,安禄山叛军攻入长安,要求雷海青弹奏琵琶作乐,面对恶魔,雷海青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手无寸铁,却高高举起手中琵琶琴砸向恶魔安祿山的头,安祿山恼羞成怒,刺杀了雷海青。雷海青的鲜血飞溅射向恶势力,染红了大唐宫廷的山柱,窗外,风雨潇潇,闪电雷鸣。

岁月悠悠,灰飞烟灭,一千多年来,“田公元帅”却象冉冉升起的恒星闪烁在八闽大地不朽的神坛,千万支管弦为他奏响。带着中原华夏文化的基因,莆田青年历来怀有“可怜夜半虚前席”的报君理想,别说长安的路有多远,都没有什么能阻挡对功名的追求,哪怕是千重山万重水,走进高堂明镜的软地毯就是那个时候他们人生最高的梦想。

十年飘泊在京华,最为典型的是青年才俊黄滔在长安“北漂”宦游长达24年,终于实现考中进士的梦想。而林藻、林蕴兄弟是莆田出色的书法家与文学家,林藻留下书法专著《深慰帖》在中国书法史上有较高的评价,据《了凡四训》记载,其祖林妈常年做好事,几十年如一日免费用“红糰”接济饥饿的路人,得到仙人道士的点化,其几个孙子均官居州牧,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九牧林氏”,也从此林氏奠定了在福建、广东、台湾等地方繁荣昌盛的钜族,被称为“陈林半天下”,也演出一出出“无林不开榜”的佳话。

进士黄璞及其四个儿子均为唐朝大学士,赢得“一门五学士”殊荣,奠定莆田黄氏人口占第三的基础。晚唐文学家黄滔,他的诗有208首被收入《全唐诗》,他编辑《泉山秀句集》30卷,是第一部闽人诗歌总集,他的著作《黄御史集》被收集于清代《四库全书》和《丛书集成》,被称为“福建文坛盟主”“闽中文章初祖”。还有郑良士、徐寅在诗歌、书画等文学艺术造诣上深受好评。可见在唐代,莆田文化如弱冠之年,楚楚动人,并在福建是首屈一指,遥遥领先的。

假如世间有“绅士风度”,那一定是在宋朝。宋代文化可以说是世界文明的一颗耀眼明星,是东方儒家文化开出的一朵美丽的鲜花,是乌黑的水面掀起的一朵浪花。难怪身处绅士国度的著名历史学家汤恩比会感慨地说“如果让我选择,我愿意生活在中国的宋朝”。从北宋的耕读乡野中走出的一个个读书人都带着浓厚的儒道绅士风度,欧阳修、晏殊、范仲淹、苏洵、苏轼、苏辙、黄庭坚、秦观、周邦彦、张载、张元干、蔡襄、王安石、司马光、曾巩……群星璀璨,数也数不清。

如果说莆田人在北宋的书卷气表现还是羞羞答答的话,那南宋150年基本上是大胆夸张。为什么宋代有如此繁荣昌盛的景象呢?这种基因到底来自何方?。受到赵氏本家知识分子赵普的教唆,赵匡胤策划了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用兵不刃血的办法夺取了柴氏孤儿寡母的江山社稷,做了对不起铁杆兄弟柴荣的事,心里既愧疚又担心别人什么时候也来个“黄袍加身”,天天睡不着觉,所以还没有最终统一大中国就急急忙忙来个“杯酒释兵权”,叫一个个手握兵权的大将回家养老享福,他一切操作都是那么的娴熟,玩得那么溜那么文绉绉,又看着宫廷一个个都是那么文雅且满腹经纶的白面书生,心生怜悯与恻隐之心,规定了“不杀文官”的规矩。

从此,宋朝廷乡野的那班表现欲很强的读书人在宫廷那么严肃的地方也吵吵闹闹,争得面红耳赤,真是口无遮掩,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没有一点的顾忌,他们越是辩论,越是不肯罢休,从而迸发出诗词创作的无限灵感,产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文化大繁荣,你看看苏东坡这种人,诗写得好但没有一点点灵敏的“识时务”,就像一个还没长大的野孩子,一次次遭谪贬,还嘴硬“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东坡精神就象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焰照亮了千年来中国知识分子的心灵。你再看看那个登州的许遵,堂堂一个知州却去关心一个命薄如纸的乡村农妇阿云该不该死罪,并且把案件捅到皇帝面前,弄得司马光与王安石两位大佬在神宗面前进行旷达17年的司法争鸣与较劲,把人间真理照射到最偏僻的角落。

这个时代的莆田城正好在知识分子出身的兴化知军段鹏极力推动尊师重教下赶上了好时光,300年的赵宋王朝莆田总共诞生了1678名进士,这个数字在全国还有谁能够与之媲美,苏州吗?临川吗?绍兴吗?都逊色。莆田科举不但在数量上占绝对优势,也摘掉6个正奏文武状元名额,7个特奏文武状元名额,2个两优释褐状元,古代莆田21名状元中宋代就占去15名,各种科举奇葩接接二连三。

出现了“一方文武魁天下,四海英雄入㝅中”的徐铎、薛奕双双文武状元榜;出现“龙虎榜头孙继祖,凤凰池上弟联兄”的徐锐、徐铎两兄弟同科进士;出现“桑榆未三里,魁亚占双标”的黄公度、陈俊卿同登状元与榜眼,并在这一榜中有73岁年长者林邓,被称作榜尊,有年仅18岁的龚茂良,被称为榜幼,还有出现“相去之间不百里,七年三度状元来”的兴化县萧国梁、郑侨、黄定七年连中三科状元,这些宋代科举奇观,不能不令人赞叹。

如果你是徜徉在宋朝议政宫廷一定处处都能听到讲莆田话的声音,莆田人在诗歌、文学、书法、绘画、戏曲方面异彩纷呈,莆田这座城市骄傲地摘下了“文献名邦”的桂冠。也许蔡襄的文学水平虽然没办法和北宋文学大咖比,但他在福建算是第一流的,并且书法、科技书籍《荔枝谱》《茶录》算是北宋的大咖了,蔡京兄弟的书法艺术特点豪健、潇洒、飘逸,收放自如,赏心悦目,“冠绝一时”、“无人出其右者”,形成“蔡体”,达到了艺术的顶峰,而蔡准、蔡攸、蔡伸、蔡條、蔡戡、蔡传等一大堆枫亭东宅姓蔡的就不提了。

到了南宋,都城迁到杭州,更有利于莆田人进取功名,莆籍人士可谓一哄而上,纷纷登场,并占据各行业的鳌头。刘克庄被称为文坛宗主,江湖派诗词领袖人物。理学红泉学派代表人物林光朝被称为“南夫子”,成为南方理学的开山鼻祖,少年朱熹慕名而来;我们依然清晰看到在青山下清澈的渠塘边的月夜里林光朝与朱子两位大师正在激辩“问渠哪得清如许”的思辨情景。以郑樵为代表的史学巨匠,是莆田在中国历史上最有影响的人物,他编写的《通志》共30册,鸿篇巨制,是中国古代的百科全书,对中国史学产生重大影响,是我国古代文化遗产中的瑰宝,梁启超称郑樵是我国古代三大史学思想家之一,与司马光站在一起最大的差别是一个是北宋名相一个是南宋布衣。

同时莆田也创作了大量戏曲剧本,从唐代的木偶戏逐渐演变为莆仙戏的雏形——南戏,促进莆田民间文化传播、道德教化,莆田底层平民文化遍地开花。宋代,莆田的文化之盛受到朝野的纷纷称赞,宋真宗敕书有“闽越之地,邹鲁之儒”之称,宋度宗盛赞“莆,文献之邦也”,王安石艳羡“兴化多进士”,朱熹感叹“莆田人物之盛”。直到清朝,乾隆还评论兴化“科甲冠八闽”。最后,我只能感叹说:“南宋是莆田人的朝代”。

崖山之后无华夏。到了元代,整个精英阶层在战火纷飞中七零八落。人间最可怕的是野蛮,野蛮有时候就像凶猛的熊罴,有时候就像过街的老鼠,落后的野蛮也许会被先进的文明挨打,而强大的野蛮对先进的文明和落后的野蛮却都是灭顶之灾。蒙古的铁蹄所到之处最惯用的就是屠城,然后实行类军事化统治,他们的战马横渡琼州海峡,同样也跨过了多瑙河,黑暗的中世纪欧洲教会的牧师们先是愣了一下就倒在了血泊之中,蒙古军用锋利的马刀征服了世界,东西方文化大转盘出现诡谲的轮回。

1279年宋朝在崖山海战后彻底灭亡了,蒙古人把老百姓分为四等,南方人是最低等的。元朝向全国基层郡县派蒙古族人任“达鲁花赤”,掌控地方军事、行政、司法大权,达鲁花赤不但搜刮民脂民膏,还要求派送民间美女供他作乐。并且元朝还下了一道命令不准知识分子妄议蒙古人,凡是说蒙古人“没文化”“野蛮”的都要牢底坐穿。从此,宋朝的风气荡然无存,东方文明之星陨落了。兴化军城经过几次的争夺拉锯战,莆田城的知识分子死的死,南迁的南迁,躲的躲,随着莆田抗元英雄陈赞的牺牲,莆田城的文化也寂寞下来,在元朝统治的93年中,莆田拿不出重量级的人物。在文化艺术略有成就算陈旅,任应举翰林文字,选为国子监丞,他的《安雅堂集》13卷收入《四库全书总目》中。书法家郑杓编写的书论著作《衍极》刘有定作注释,收入《四库全书》在书法史上有一定地位。

尽管明代是汉族人建立起来的,但从小没有受正统儒家思想熏陶的朱元璋皇帝就算他绝顶聪明,精通军事,深谙权术,但长期扭曲的乞丐心理造成的结果是元朝有多狠朱皇帝就有多狠的统治模式。人生经历了贫困、乞讨、农民起义军出色将领、至高无上的皇帝,朱元璋哼唱着“哥已不再是当年的哥”,内心发出了冷冷的笑。朱皇帝心中只有朱氏的家业,他的意志就是国家意志,国家意志就是围绕他自己的万代子孙繁衍这个中心转。他恢复了在西汉时就已经废除的殉葬制度,他火烧庆功楼,他制造一起又一起大规模血案,还有他儿子搞的血腥的“诛十族”,每一场戏都令人毛骨悚然。老百姓赶走了虎狈又引来了豺狼,朱元璋就像一个屠龙的少年,自己最终变成了恶龙。

明朝尽管是汉人统治,但汉文化的文明成分经历了蒙古野蛮统治已经大变样,所以会说“崖山之后无华夏”。莆田文化艺术经过元朝沉寂100多年后,仙游县一挫不振,依然无法恢复元气,兴化县被撤销,而莆田县沉寂后则出现复兴的势头,兴化府在福建乡试中再现“一邑半榜”的辉煌,这个时候,泉州的文化也已迎头赶上。总体上,明代莆田在科举、文学、史学、艺术上都取得较高的成就,在福建依然赫赫有名,在大明的天空依然群星闪耀。明代兴化府共有进士548名(莆田县505名,仙游县只有43名),摘取两个状元名额,即林环与柯潜,有榜眼和探花5人。林环英年早逝,柯潜在莆田更富传奇色彩。

传说柯潜小时候愚钝,在遇见壶公山神“聪明花开”,成为莆田人求学成才的一个典型励志故事,但柯潜状元的一生却是碌碌无为,没有看到他名流千古的好诗好词,没有看到显赫的官位,只有那个“天”对“鸡屎”的故事常说常新。1467年,意气风发的莆田青年俊彦翰林编修黄仲昭上疏劝谏明宪宗不要纵欲,结果被重重地打了屁股,被贬之后他回到故乡潜心编写《八闽通志》,成为福建第一部省志。

继宋代郑樵之后,明代晚期柯维骐花20年时间编写200卷历史巨著《宋史新编》,对元代蒙古人脱脱和阿鲁图编写的《宋史》中存在的谬误作了纠正,存在的缺漏作了补充。这是明代莆田人对中国史学和福建史学的贡献。自从春秋战国那灿若星河的百家争鸣之后,尽管中国出现许多伟大的诗人、史学家,但自董仲舒提出“独尊儒术”后,哲学家似乎成为中国的奢侈品,这种无哲学状况延续了一千多年,经过几个历史周期。到宋代,中国人终于憋不住了,在儒家思想的垃圾堆里产生程朱理学,到明代中期又产生王阳明的心学,但这些理论都无法满足中国社会发展对哲学思想的需求,在士大夫与底层社会都存在对哲学思想产生困惑,这时,不管在统治阶层或在民间,不但深受儒家的正统约束,也受佛家、道家思想的深刻影响,并且在民间早已融为一体。

晚明时期,林兆恩试图协调各种思想的矛盾,提出了“儒、道、释”合一的“三一教”哲学思想理论,并创立“三一教”,设教祠,招收弟子,传播三教合一思想。这位书香门第出生的莆田平民也是一位爱国爱民的哲学家思想家,他的哲学思想对东南沿海产生广泛影响,是莆田历史上的一位思想巨人。

明朝中后期,莆田在书画艺术创作上取得辉煌的成就,产生李在、吴彬、曾鲸、宋钰等四大画家,吴彬(人物、山水)、曾鲸(小像)、洪宽(小楷)、黄升(篆刻)被称作“闽中四绝”。特别是吴彬的画,就像一枚深藏400年的金子,被拂去尘埃后发出闪亮的金光。2020年10月18日,在北京保利拍卖十五周年庆典拍卖古代书画夜场上一锤落下,明代莆田画家吴彬巨制《十面灵璧图卷》以5.129亿元成交,惊艳世界,一举成为2020年度最贵中国艺术品,同时创下全球最贵古代书画作品。

吴彬,平民子弟,谦谦君子,他父亲50岁生下他时绝不会想到470年后他的画居然价值连城。万历年间吴彬因为画技绝妙被神宗皇帝特招为宫廷画家,他游览祖国许多美丽河山,他是开创了晚明“变形主义画风”和“复兴北宋传统山水画风”最重要的开拓者和领导者。天启年间,面对权势熏天的宦官魏忠贤擅权误国陷害忠良,吴彬怒不可遏,看了邸报后,在宫廷当众抨击阉党而遭受逮捕、廷杖、入狱。面对乌烟瘴气的阉党恶势力,吴彬表现出视死如归坦荡不羁的艺术家特有的个性,这种性格也铸就了他登上艺术世界的高峰。一个艺术家如果没有高尚的人品作为载体,即使创作出再出色的艺术品也是一文不值,吴彬无愧是德艺双馨的楷模,为世界留下无价的文化遗产。

莆田的书卷气到了清代突然嘎然而停止,取而代之是福州那座城市。是不是因为莆田这座城市在宋、明时期士大夫之风气过于浓厚的缘故?还是因为福州被开发为五口通商口岸,得风气之先?说不清。清军征服莆田城之后,许多书生意气的莆田人先是组织义军进行一场殊死的反清复明的抗争,兴化城在拉锯战中几度易手,杀人成嗜的清军是不会和这些知识分子商量的,又是一场屠城大杀戮开始,城内3.8万人丢了头颅,文物图书再次遭到破坏;接着又是“截界事件”和“三藩”叛清事件的影响,经过几番严厉的清算,清政权总算稳定下来,至此,莆田城的“文献名邦”牌子在风雨飘摇中摇摇欲坠。

人啊,就是奇怪,就说那几根头发,当年清军入关是“宁愿留发不留头”,过了267年,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要把代表满清统治的男人们的辫子剪掉,照样也有那么多迂腐知识分子哭哭啼啼的不愿剪辫子,害得革命小青年大街小巷地找着去剪辫子。人脑这东西就是很容易被固化的,特别是明清两朝代的底层知识分子已经沦落成没有自己思想的一个群体了,喜欢用最华丽的语言歌颂最龌龊的皇恩,完全成为统治阶级的精神附庸或犬儒,难怪1200年前的白居易在浔阳江边遇见弹琵琶的歌女突然清醒,发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感慨诗人自己就像妓女一样只不过是权贵的玩偶而已。一个民族其思想的翅膀假如被束缚,这个民族的衰败也是迟早的事。

远离宫廷政治的莆田人在清代只有取得进士84人,当年牛逼哄哄的书卷气再也不见了,文化艺术上只能在自己家门口一带敲敲打打,还有一点点影响,但尽管这个时期莆田文化出现凋零与荒漠化的现象,也出现像编写《十国春秋》的吴任臣、编写《莆风清籁集》的郑王臣等十分出色的人才,以及余怀、彭鹏、林扬祖、林麟焻、林尚葵、黄澄、陈应麟、林尧华、王凤九、张琴等等在诗歌文史学方面都有较高的成就,但已经很难拿到全国性的台面上了。

清代莆田许多读书人考了秀才后就没有进一步奔波仕途的强烈欲望和雄心壮志,而是从事民间私塾教育和琴棋书画艺术创作或经商做生意,换得一口小饭吃,在山水书画和工笔画上出现一些十分优秀的作品,最具代表的是郭尚先,以及动物画家杨舟,花鸟画家黄阁、林湛、欧峡、黄南金、杨津、叶如年、陈瀚、李光藻、朱官登,山水画家罗大勋、林向秀、程骥远、王步青、林节。郭尚先是清代嘉庆十四年(1809)的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官至大理寺卿、礼部侍郎,工书尚画,集书法、绘画、篆刻为一身的艺术通才,是清代莆田在书画上最杰出的代表,大家都视其作品为珍宝,墨迹流入朝鲜、日本,北京故宫博物馆和民间均有收藏。随着涵江港的开埠,在商业上最有成就的儒商算是与陕甘总督林扬祖和两广总督黄宗汉交好的关燊了。

近现代,尽管莆田没有出色的文史哲学家,但“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文化基因影响尚在,随着西风渐吹,现代工业革命兴起,技术工匠在生产中发挥巨大贡献,莆田人也从田间走出来,一心想脱掉草鞋穿上皮鞋,开始注重视理、工、医科的学习,现代诞生了16名院士,按人口平均也是排全国前面的。这些院士有“中国免疫学创始人”刘思职,“半导体材料之母”林兰英,有航天专家闵桂荣,有北大校长物理学家龚旗煌,一个个也都是叮当响的人物。在文学书画方面郭风、李耕、周秀廷等,以及编写《福建史稿》的历史学家朱维幹也小有名气,在莆仙戏剧本创作方面陈仁鉴、郑怀兴、周长赋等在全国有一定的影响,但与当年的“文献名邦”的盛况已远远不可同日而语。

随着莆田学院等几所大学对科技与人文建设的推动,也随着上空弥漫着的浮躁空气渐渐散去,相信莆田这座城的大街小巷将散发浓浓的书香,重新找回文献名邦的书卷气。

本文作者:林建如

(黄昏下的木兰陂)摄影:小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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