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之窗丨印信艺术 齐鲁韵味

发布者:湖光山色 2022-12-30 14:23

从临淄城外土地中沉睡千年的封泥,到印着工匠名字的一只陶罐,从一张张淡如晨烟、字口清晰的拓片,再到如今的一块块印章,中国印信发展的脉络清晰可见。作为金石学的一个重要分支,印信艺术在山东传承发展数千年,有着独特的齐鲁韵味。

齐鲁印信有许多光彩夺目、独一无二的亮点。以临淄出土的封泥为例,其数量多、字量大,是先秦时期齐鲁大地“信”的集中表达。当时人们常用绳索捆扎简牍信札,在绳结处加上泥块,盖上印玺,防止私拆,这种泥块即“封泥”。官吏会把过期的信札文件放在一起烧毁,而封泥不但不会被焚毁,还因被烧硬而保留下来。

古代埃及、两河、印度和希腊都有类似封泥的实物,可到中古时代便消亡了。而中国则化封泥为印章,文化脉络没有中断。从清朝道光年间起,封泥陆续出土。起初学者以为它们是制作印章的泥范,后来才确定它们是封泥。

当世所能看到的先秦陶文,尤其以印信钤盖的陶文,就其数量而言半数以上应出自齐鲁之地,齐国的临淄、鲁地的邹邑都是全国闻名的以印信钤盖的陶文集中出现的地方,于现今能看到的玺印和玺印钤盖的陶文而言,自古齐鲁之地使用印信的广泛性是非常高的,这些现象都体现了齐鲁印信文化在历史上的厚重程度。

早期齐鲁印信在文字的使用方面,便体现了齐鲁地域独特的“古文”体系特征,是一套独立的、具有高度文化内涵的文字体系。此“古文”并非泛指隶书以前的古文字,而是战国时代中国东部的具有地域特色的文字,它与中国西部的籀文体系不同。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以“小篆”统一文字,小篆即属籀文系统,而齐鲁之地的玺印与其他地方的玺印有很大差异,如马、都、陈、王等字都有鲜明的地域特色。

同时,齐鲁印信在形制上也有独立而丰富的样式,如齐印中“凸榫”状的玺印是其他地域所没有的,圆柱状的印体也非常具有特色,文字内容、排布方式也与其他地域的玺印不同。

封泥与陶文作为金石门类,离不开一位山东人的鼎力研究、推广,他就是潍县人陈介祺。陈介祺是清吏部尚书陈官俊之子,道光二十五年(1845),32岁的他考中进士,官至翰林院编修,于经史、义理、训诂、辞章、音韵等学问无不精研。从咸丰四年(1854)42岁时辞官归里,到72岁辞世的整整30年间,陈介祺唯古物是嗜,潜心于藏古、鉴古、释古、传古,所藏古器物数以万计,竟无一伪品,是中国近代最大的民间古器物收藏家,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陈介祺是最早关注和研究封泥的学者之一,他最先认识到封泥的价值及其与古玺印的关系,于咸丰元年(1851)出版《簠斋印集》,其中收录古印2485方、封泥印文130余枚,并首次将封泥与官印、私印并列,将其作为古印三大主要类别之一。光绪初年,与金石学家吴式芬谋划合辑出版的《封泥考略》,是最早将封泥文字与古官制、地理相互联系考证之专著。他所辑拓的《十钟山房印举》,在体例、举类、断代、考释等方面,为印学研究提供了范式。

陈介祺收藏了夏商周三代、秦汉至六朝古印近万方,特建“万印楼”藏之,并自号“万印楼主人”。其中的万印首品“婕妤妾娋”白玉印和章法清新奇巧的巨印“日庚都萃车马”,均为古印中的绝世珍品。

陈介祺所处的时代是金石收藏和研究大兴之期,其时金石名家辈出,阮元、刘喜海、吴式芬、李佐贤、许瀚、鲍康、吴云、潘祖荫、王懿荣、吴大澂(按生年先后排)等诸多金石名家都与陈介祺有交游,他们之间彼此互通信息,互赠古器物拓片,探究学术,各有建树,这为陈介祺成为金石大家奠定了基础,也极大地推动了晚清时期我国金石学研究的发展。

正如《近代学风之地理的分布》一书中,梁启超指出:“山左金石最富。自顾亭林来游,力为提倡。厥后黄小松(易)宦斯土,搜剔日广,斯土学者亦笃嗜之,有以名其家者,海丰吴子苾(式芬)、诸城刘燕庭(喜海)、潍县陈簠斋(介祺)、黄县丁彦臣(彦臣)、福山王莲生(懿荣),皆收藏甚富,而考证亦日益精审。故咸同光间金石学度越前古,而山东学者为之魁。”

陈介祺所交往的金石学家中尤以江苏吴县(今苏州)吴大澂(1835—1902)最值得称道。两人一生之中从未见过面,仅凭书信互通往还,交流鉴古心得,互赠古物拓片,探讨学术问题,相互引为知己。吴大澂致函陈介祺云:“海内真知真好,唯长者一人;知我者,亦唯长者一人。”

1873年11月15日,陈介祺在给好友吴大澂的信中提到了封泥。此时吴大澂驻扎在西安——陕西文物出土最丰富之地,然而他在这里四处搜寻只寻得仅仅20种,可见古封泥在彼时搜藏不易。此后,吴大澂为获得陈介祺藏封泥拓片,反复去信求取。

直至1879年9月19日,陈介祺将所藏全部封泥的拓片寄给了吴大澂,整整509纸。每一封泥原拓左下角,都钤盖“簠斋藏古封泥”的印鉴,可见陈氏极为珍视、并亲自监督拓制。以致吴大澂在细细观摩一个月后激动地回信:“泥封汇为一集,可补《古官印考》所不及,实古今金石家所罕见至宝!至宝!感甚!感甚!”

此后,吴大澂日日如饥似渴地进行文字考释工作,即使是驻防宁古塔期间,也随身携带这批拓片,他称封泥印“与历代职官与地志书相印证,足为读史者考镜之资”。

除了陈介祺,印信文化发达的齐鲁之地更有高庆龄、郭右之,近现代王献唐等印学大家、鉴藏大家,留下了大量的古印实物、典籍著述。其中,也不乏治印高手,如“扬州八怪”中唯一的北方人高凤翰。他一生好古不倦,擅长诗文、书法、绘画、篆刻,不受传统限制,生动而富于妙趣。55岁时右臂因病废后,他的书画篆刻全用左手,自号“后尚左手”,刻制“丁巳残人”石章一枚。在诸城博物馆中藏一枚“清高南阜用酱油青田石方章”,此章即高凤翰用章,为酱油青田石材质,白文七字“乱书堆里日高暝”。

清末时,鲁南也有一位治印大家——兰陵人王思衍。王思衍是甲午年(1894)举人,戊戌年(1898)进士。他所著《木石居印存》不是简单的印谱,其中有许多以各种不同字体写的说明文字,还有一些较长的论述,是一部研究书法篆刻艺术的专著。该书写作开始于乙巳年(1905)冬,成于丙午年(1906)二月,此时他刚四十岁,正是书法艺术成熟又精力充沛的时期,因此这里面的字写得很有精神,有的工整秀丽,有的挺拔飘逸……可以说,《木石居印存》基本上集中了他本人的书法艺术之大成。这里面的篆刻更是琳琅满目,各有千秋,确是一部不可多得的艺术珍品。

我国清代晚期,金石之学大兴,篆书篆刻百花璀璨。王思衍的篆刻上守秦玺汉印,下师历代名家,不存浙徽门户之见,博采“古今诸家之异同”,融合创新,完成了这部书法篆刻艺术的专著。在《木石居印存》中,他使用几十种不同的刀法、几十种不同的文化字体,篆刻了《太白春夜宴桃李园序》《陋室铭》《盘古歌》三篇文章。一句或半句一章,共计八十一章,一章一印,加盖于书页正中,周围有毛笔作注。这些图章印模或清隽可爱,或精妙古邃,或风姿婆娑,或淳朴简古,或骨气苍劲,或神韵挺秀……

王思衍的书法篆刻之所以能取得很高的成就,与他虚怀若谷、见贤思齐、勤学苦练的精神分不开。他虽出身豪门贵族却非养尊处优、吃喝玩乐之辈,即使在退隐回乡欢度晚年的时候,他的生活仍非常勤勉。

在《木石居印存》里,第一幅印模是《太白春夜宴桃李园序》,印模下面写明是轻刀,在注释中他写道:“篆刻者,动于流派,浙徽门户其来久矣,其上者以汉印为宗,东坡云但能通其意,常谓不学可,斯言也,岂为学书从哉,我师东坡。”

“良工不示人以朴”,他在艺术上是精益求精,一丝不苟的。只要一字不妥,他就要反复磨治修改,如在“百代之过客”一句图印之后,他写道:“外旋刀,客字搭配未妥,改数回尚如此,通体为累,大欠自然。”再如“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一句的图印之下,他注明“初作恶其板滞特甚,思有以易之。磨治及丰,试印,觉少有生气,略加润色,乃有类古碑初出,斑驳微痕而精彩不减,为先篆刻家,后更得一磨刀法矣”。

王思衍治印不断创新、精益求精的精神,对研究任何一种艺术都是可贵的。这或许是齐鲁印学之所以独树一帜的文化密码。(大众日报客户端记者 卢昱 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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