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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越剧表演艺术家尹小芳的演出，既能把戏剧的情感体验，又能把戏剧的形式表现出来，在1980年重新排演的《何文秀》中。

她运用了舞台步法、出场方式、眼神、身段、唱腔等戏曲表演技巧，通过巧妙的构思，细致的刻画了何文秀的复杂情感，把人物内心的戏剧张力表现得淋漓尽致，既有喜剧效果，又有张弛有度的戏剧节拍。

在人物塑造上，她能将艺术的美学和生活的真实性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这就是她的表演最动人的魅力。

尹小芳走进越剧的大门，成为尹桂芳爱徒

尹小芳是一位深受越剧观众爱戴和尊重的艺术家，她1946年拜入尹桂芳门下，尹小芳就在芳华越剧剧团当小生多年了，每天都跟着他的老师在舞台上表演，耳濡目染，深得尹派艺术的精髓。

二十几岁的时候，她就经常给尹桂芳老师当替身，每一次都得到了观众的好评，“文革”后，年过半百的她克服了重重困难，再次登台，重振了尹派艺术。

1979年“尹桂芳越剧艺术演奏会”，尹小芳一曲《浪荡子叹钟点》感动了上万观众，为尹派艺术的复兴做出了巨大贡献。

昆曲艺术工作者郑传鉴曾经这样评价：“自1979年《浪荡子叹钟点》在尹派演奏会上登台演出以来，尹派就像雨后春笋一般迅速成长。”

上世纪80年代，她曾为《何文秀》、《沙漠王子》和其他几部电视剧重新排演，成为了一代新人演员。

《何文秀私访》中的《张羽煮海听琴》中的一些唱段，都是在她的指导下进行了整理、修改和重新创作的。

她对人物形象的刻画，既有形似，又有雅致，既有质朴，又有变化，既生动又有雅致。尹桂芳先生曾亲笔题词，称赞她是“爱徒”，她被誉为“越剧小生中不可多得的天才”。

1943年，尹小芳进入龙门大戏院，开始了她的越剧生涯，当时“新越剧”的改革正处于一个新的时期，后来她跟随尹派的掌门尹桂芳多年，才有了后来的成就。

受过京剧武戏师傅的基本功训练、跟昆曲老师学习等，在表演方面，她已经和越剧改革以前的老戏骨有了很大的区别，在她80多年的演艺生涯中，她是最成功的女主角，在艺术上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

她一直把“新越剧”作为一种戏剧形式来对待，将内心的体验转化为传统戏剧独特的形式表现形式，融会贯通。

以尹小芳先生“文革”后重新排演的第一部大型戏剧《何文秀》为例，谈谈尹派名剧，说说她精湛的演技吧。

《何文秀》以明嘉靖为背景，描写了嘉靖时期，何文秀的父亲和奸臣严嵩同在一个朝堂上做官，严嵩杀了他全家后，他独自逃亡，在途中遇到了王兰英。

兰英倾心于他，偷偷给了他一些银子，却被王父拒绝了，幸亏王兰英的母亲发了慈悲，两人才结为夫妻，逃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越剧舞台《何文秀》以何文秀夫妇逃往海宁为开端，戏的前半段讲的是他们在海宁偶遇当地恶霸张堂，张堂贪图兰英的美色，先是设计陷害何文秀，随后又带人抢劫兰英。

何文秀在押解途中被衙役救出，改名换姓赴京应试，兰英也在开茶楼的杨妈妈的帮助下，得以脱身，于是她认了杨妈妈做义母，跟随杨家来到海宁乡下避难，后半部则是何文秀中了进士，回到海宁做了巡抚。

那么她是如何找到兰英，又是如何惩罚张堂的

按传统说法，《何文秀》这部戏的亮点在于后半部的《算命》与《哭牌》，这两个节目，一直都很受观众的欢迎。

重排时，尹小芳把何文秀回海宁的过场戏加了进去，编成了后半部的第一折《私访》，这一个新的转折，看起来并不长，但却为《何文秀》增光添彩，使这一部经典之作有了更丰富的内涵。

《私访》一开始，童子先上了岸，向观众简单介绍了一下前因后果，然后贺文秀登场，在边幕和九龙口之间，何文秀已经下了官船，回到了海宁。

尹小芳走了几步，漂亮的站在了九龙口前，说完她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很有派头地挥了挥手，示意小厮带路，然后缓步往前走去。

简简单单的几个动作，就把贺文秀此时的身份说得清清楚楚，熟悉传统戏曲的观众，一看《私访》，就知道这是一出好戏。

当尹小芳走上擂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会被她的气势所感染，因为此时此刻，何文秀虽然穿着一身轻便的衣服

尹小芳她一身书生打扮，却不像越剧戏台上那般风度翩翩，一开始的几步，她走得很稳，气场也很强。

其中还夹杂着一些官场中人的步法，这一方面说明何文秀此时已是巡按，一举一动都显得浑然天成。

虽然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他还是装出一副普通读书人的样子，但另一方面，这一幕也说明了何文秀心中的复杂。

因为当他再一次踏上了他曾经被人陷害过，却又死里逃生的地方，他的心情很沉重，虽然他现在已经是巡抚了。

何文秀现身后，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以示警觉，看看有没有别的人在场，以防止自己的身份暴露。

他左右看了看，见没人，便示意童儿在前带路，这个时候，贺文修神色稍缓，继续前行，看着岸边的景色。

《私访》的舞台是空的，但何文秀打开扇子往前走，观众们就像看到了海宁的河岸上，鲜花盛开，春意盎然。

就在这时，她的歌声响了起来，“春天来了，万物重生”，起句豪迈宽广，颇有巡按之风，而“暖”、“新”二字的小腔，则细密富丽，却含着一种复杂的心情。

下一句承上启下，却更添了几分伤感，尤其那一句“再世人”，更是让人感慨万千，回味无穷。

尹小芳在演唱与表演中，常常特别注重开头的设计，因为第一次的出场和演唱，将会为观众建立起对人物的第一印象，具有重要的意义，所以不管她唱的是什么曲调，还是什么曲调，她都有自己独特的情感表达方式。

在前半段，何文秀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他毕竟不懂人情世故，被张堂诓得轻而易举，掉入陷阱，险些丢了性命。

后半段，他因为被人诬陷杀人，被关进了大牢，又在半路上险些死在张堂差人手里，这一段时间，他几乎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心性也变得成熟了许多。

当他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再回到故土之时，总会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其实不是景色变了，只是人的心态变了，死里逃生是传统戏剧中非常常见的情节，但是传统戏剧中的表演往往过于笼统，很难引起观众的共鸣。

而尹小芳饰演的何文秀，则是用一种新越剧的方式，将人物的内心感受，融入到了她的角色之中，通过她的唱腔和动作，将她的内心感受，转化成了一个美丽而又真实的角色，她在“劫后余生”的时候，让观众感受到了她的内心。

《私访》记录了何文秀回海宁后沿途所见所感，如同掀开幕布的一角，使观众得以窥见她心底沉甸甸、多愁善感的色彩。

有了这个折衷，再看看他在《哭牌》和《算命》中的风趣幽默，以及在《除霸》中的威严沉稳，她对他的印象就更好了。

《私访》这一折中，贺文修的形象，外表平静内敛，内心却是十分复杂，既有激动，又有伤感，又有唏嘘，还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恍惚。

通过传统的唱腔，念白，身段等，这种丰富的内心情感通过人物的一举一动，自然而然和流利地传达了出来。

虽然人物表现得很平静，但却充满了戏剧性的紧张气氛，有句话说得好：“喜剧的内核全是悲剧。”

《私访》中的第一个转折，不仅奠定了人物内心世界的基调，更让人回味无穷，这第一个转折，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插曲，而是贯穿了整个故事，与前半部的天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为《哭牌》、《算命》这两部作品，平添了几分喜剧性。

《私访》这一小段，看似平淡无奇，但却在不知不觉中，将整个故事串联起来，让故事的结构变得更加完美，人物的内涵也变得更加丰富，可谓是“四两拨千斤”。

尹小芳曾经说过，《何文秀》这出戏已经很成熟了，为了给后面的戏份做铺垫，故意毁掉了原本的核心情节，加上了《私访》这个折子。

这样才能让后面的重头戏更好一些，很显然这首《私访》并不是偶然的，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一点的精妙，却远远超过了上面那些简单而谦虚的话。

尹小芳演绎出《何文秀》金榜题名后的“紧张感”

当何文秀从官场回来后，在谈到自己的身份和感情时，难免会对《访妻》、《算命》这两部剧产生影响。

他的演奏节奏也有了细微的调整，这一点让贺文秀在这两个故事里，有了一种别样的喜剧感。

尹桂芳曾经写过一篇关于《何文秀》的文章，其中提到过：“《访妻》一折，我就不信了。”

贺文秀虽然知道了王兰英的行踪，稍稍松了一口气，不过三年不见，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

《访妻》里的演员，像是一个少年游山玩水，无忧无虑，那只是一种表象，上一首《私访》里何文秀在看景物，此时此刻，“桃花渡”、“杏花村”、“七宝凉亭”，都在向他走来。

《私访》中多了几分书生的儒雅和潇洒，但人物内心的紧张感却没有消失，保持着一定的镇定与节制，既与人物契合，又与上一集《私访》有很好的衔接。

《访妻》中有一句台词叫“近乡情更怯”，何文秀走到门边，并不进门，因为乡下人多，所以不能马上认妻

“近乡多愁”是一种对时间的焦虑，他怕时间流逝，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怕三年后，一切都变了。

自己虽历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活着回来，又是巡抚又是钦差，他也害怕自己的妻子被迫改嫁，把自己忘得一干二净。

对于一个从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人来说，这一切的不确定会经常困扰着他，正是这些复杂的思想，才使人物形象丰满、紧张，而不是死气沉沉。

《何文秀》的喜剧效果主要来自于台上演员的有限视角和台下观众的全方位视角的反差，这一点在越剧中比较常见。

王兰英误认为丈夫已经去世而悲痛欲绝，而何文秀却在门外偷看喜不自胜，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在《何文秀算命》里，王兰英犹豫着要不要让他算命，何文秀假扮的算命先生在两个人之间的形成了反差。

在观众看来都是很滑稽的，尹小芳对贺文秀的表演一针见血，她不但保留了《哭牌》、《算命》两段所应有的喜剧性，而且在内里的深沉深情与外在的风趣幽默之间，拿捏得恰到好处，舞台表现得精彩纷呈，达到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的艺术效果。

就比如《哭牌》里的何文秀为看清屋里的妻子，就搬了一块大石头放在窗边，他站在大石头上，踮起脚尖，把窗纸戳破，手扶窗沿往里张望。

可是，一听王兰英哭晕在床，他就使劲踮起脚尖去看王兰英，不小心一脚踩空，下巴磕在窗台上，他连忙从石头上走下来，使劲揉着自己的下巴。

观众们哄笑起来，这样的笑声，不像是现在很多电视剧里的那种毫无意义的滑稽，更多的是来自于尹小芳极富生活气息的表演。

所以，当观众们笑够了，也就自然而然地会从何文秀对妻子的关心中感受到他心中的一片深情。

传统越剧和尹小芳改良之后的"新越剧”

作为一位对舞台有很高敏感度的艺人，尹小芳重演《哭牌》中的《算命》两段，除了承袭尹桂芳的表演精髓外，还增添了许多细节。

这些细节不知道是精心设计的，还是临时起意的，既有艺术感又有真实感，既能把角色塑造得栩栩如生，又能让人赏心悦目，不但为该剧增光添彩，而且使人物更加鲜活生动。

比如，何文秀想从外面往里看，却发现窗户太高了，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于是她一步一步地往后退，一边退一边抬起头来，想要看清里面的情况。

但小芳老师在后退的时候，却做了一件很聪明的事情，那就是她忽然一个踉跄，整个人向后仰去，就像是被一块巨石绊倒了一般。

她转过身看着那块石头，心中一动，用扇子敲了敲左手的手心，唱道“垫着一块石头，你就能看清楚了”，说完他就掀开了长袍，挽起了袖子，弯腰去搬石头。

尹小芳在排练时加上去的一个小小的设计，一方面是为了让场景更真实一些，农村里到处都是石头，一不小心就会摔倒，另一方面也让表演变得更加自然。

而且这一部分的设计也增加了这一部分的趣味性，使这一部分的表演更具戏剧性，更具观赏性。

又如《算命》中，何文秀假扮的算命先生，“算出”了自己的身世，取得了杨家的信任，便向妻子暗示，自己还活着。

“今年二十一岁，金榜题名，夫妻可以团聚，欢天喜地”，又说“他命不该绝。”

杨妈妈一听这话，虽然听起来像是安慰，可还是半信半疑，王兰英却一点都不相信，一想到三年前丈夫的“枉死”，她就嚎啕大哭起来。

尹小芳扮演的是何文秀，她看着妻子伤心欲绝的样子，很是关心，杨妈妈听到她的哭声，叹了口气，她下意识地走进了房间，想看看她现在怎么样了。

杨妈妈一抬头，正好看见何文秀走进了内室，还以为何文秀打什么坏主意连忙喝道，何文秀一怔，旋即转过身，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杨妈妈叹了口气，何文秀探头探脑，杨妈妈喝止，何文秀惊魂未定的回过头来，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栩栩如生，充满了喜剧的味道，现场的观众们听得津津有味，哈哈大笑。

尹小芳曾经说过，这个细节并不是设计出来的，而是两个人在排练的时候，突然有了灵感，自然而然的产生了，两个人都是多年的老演员，感情投入配合默契，贺文秀在这场演出中，表现出了她的深情。

杨妈妈善良淳朴，疼爱呵护王兰英，无不彰显无遗，不禁让人联想起俞振飞的回忆，以及梅兰芳对昆曲《断桥》的无意间塑造的白娘子形象，伸手一指，许仙便向后倒去，白娘子见他向后倒去，忙伸手去扶，但想到许仙对她的不忠，心中又是一喜。

就是那一幕。这两种方法都是演员在进入角色之后，根据不同的人物不同的情况，对自己的角色进行调整，但效果却是浑然天成栩栩如生。

尹小芳表演的魅力，就在于她有无数精彩的想法，细腻的演技和舞台呈现，但在这背后，却是她对人物的深刻理解，对生活的细致观察，以及舞台表现力。

这是一种技巧的娴熟运用，现在的越剧往往只注重表演，而忽略了最后的表演，内里与外，表演与唱腔，技巧与生活都浑然一体，行云流水恰到好处。

结语

多少年来，尹小芳塑造的何文秀，罗兰，张羽，韦英，都是无数观众心目中的形象，除了风度翩翩之外，她还表现出了一种令人赞叹的亲切，人们称赞她“朴实无华，千变万化，活色生香，却又不失雅致”。

事实上，就是因为她能在表演中充分地将艺术的审美性融入到生活中，将真实感融合为一的体悟和确认，尹小芳的艺术表演，是一笔不可多得的财富，她成功地给了人们一种艺术的感觉。

这种形式的美，是一种心灵的体验，一种生活的真实感，“美”变得生动活泼，因为它和“真”的交融，具有更加深刻和感人的力量，这正是尹小芳表演艺术中最动人的魅力所在。

参考文献：

[1]黄静枫：《越剧〈何文秀〉剧本来源考》，《阜阳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6期，页149—151。

[2]尹桂芳：《谈谈〈何文秀〉》，《中国戏剧》2001年第10期，页54—56。

[3]俞振飞：《〈断桥〉之革新》，《俞振飞艺术论集》，上海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页

82—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