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王铎书法的守身与联姻——观千唐志斋博物馆王铎书法刻石

发布者:亮剑杀 2023-2-16 22:44

魏锦蓉/文


摘 要:王铎是明末清初书坛上的一位巨匠,是中国书法史上一位推陈出新的人物。王铎在书法的创新方面有别于前人而又不失其合理性,师古而不泥古。从王铎书法的守身与联姻方面可以看出,只有守于古法而纵横取法,方能达到书法艺术的更高峰。准确地把握王铎书法在继承和发展上的重心和联系,有利于当代书法家在开一代书风方面把握正确的导向。

关键词:王铎;书法;守身;联姻

中国书法游弋至唐代,已诸体皆备且技法淳熟了。在之后的岁月中,书法艺术似乎再也跳不出古人的苑囿,无风雷之声而万马齐喑。虽有米芾、赵孟頫、董其昌等名宿时开奇葩,但终不能背逆“历代称善书者必以王氏父子为举首”[1](P182)之言语,摆脱其束缚。日昝行至明末清初,书坛开拓之风兴起,业界为之一振。以黄道周、倪元璐、王铎、傅山为代表的一批书坛新秀,一改唐以来以秀媚、静谧、飘逸为主体的纯二王书风,转向奔放、热烈、厚重的风格,明确了多元化发展的方向。其中,王铎无疑是佼佼者。王铎,字觉斯,又字觉之,号嵩樵、石樵、痴樵、雪山等,祖籍河南孟津双槐里。幼时,家境贫困。14岁读书,16岁入庠,30岁中举,36岁中进士,入翰林院为庶吉士,崇祯十一年,任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经筵讲官、教习馆员等职。南明弘光朝廷建立,入阁为次辅,次年降清。清顺治六年,授礼部左侍郎,充太宗文皇帝实录副总裁,同年晋少保。顺治九年,病逝故里,谥文安。乾隆帝时,其全部刊书被查毁,其名入编《贰臣传》。王铎诗文书画皆佳,尤以书法见长,有大量书作传世,后人有“中兴之王,后王胜前王”[2](P1)之说。

一、守身是王铎书法的主旋律,不可因其书艺之突破而忽视其传承

一门艺术,若使其不失衣钵,就必须具备三个条件:第一,最初的基石(至少是一种社会需要);第二,其发展所需要的时间和空间;第三,能够传承衣钵的个人或群体(包括欣赏者)。从事某一艺术的群体意欲弘扬此艺术,就应遵循以上三个原则。书法艺术亦是按照这些原则走下来的,传承至今,并不断得到弘扬。王铎之所以能成为名贯古今的书坛巨匠,就是因为遵循了这一艺术的最重要原则——“守身”“传承”。王铎之书自法帖与学古入手,法帖仍是以“二王”为祖。“初学二王,甚得其意,在笔法上推敲得很深。”[3](P114)其中,至精之首当推《淳化阁帖》。另有《绍兴米帖》《绛帖》《潭帖》《大观帖》《太清楼帖》《宝晋斋帖》等。尚晋书之余,王铎对唐书与宋书亦未固步。其于《集王字圣教序碑》、《集王兴福寺碑》、黄庭坚《张大同诗序》、米芾《吴江舟中诗》、《韩马帖》、赵孟頫《洛神赋》等,均有较深临习。学古、师古、近古乃王铎习书之不二法门。王铎曾自谓:“予从事此道数十年,皆本古人,不敢妄为,故书古帖如登霍华,自觉力有不逮。”又于《临阁帖并画山水卷》中言:“古者正为世多不肯学古,转相诟语耳。不以规矩,何能方圆。”晋书时代,余以为书法以清气、古雅为尚,然仍以创新、求变为要。而王铎之书,尚古之意超然晋人。其在《临米帖》自识中,更进而言之:“书不师古,便落野俗之路。”于拟古中,王铎并未囊而全之,亦未取“拿来主义”,其思路异常明确。王尚晋书,尊为宗宪。其在《临淳化阁帖并画山水卷》上题云:“予书独尊羲、献,即唐宋诸家皆发源于羲、献。”而且他认为,自晋之后,各书大家亦必尊羲献。如在题《吴江舟中诗》中云:“米芾书本羲、献,纵横飘忽,飞仙哉!深得《兰亭》法,不规规摹拟,予为焚香寝卧其下。”亦评《赵孟頫洛神赋》曰:“此卷审观数日,鸾飞蛟舞,得二王袖机者,文明一人耳。 ”[4](P5) 由此可见王铎对二王书风推崇之高。在临习法帖中,王铎可谓废寝忘食。他深得古气,入精入细。明崇祯时,王铎官至礼部尚书。身居高位,自然为其临习书法提供了优厚的条件。明亡,时世动荡,衣食无着的王铎仍然沉溺于临帖之中。降清,虽为贰臣,身心俱疲,忧患日重,但王铎仍执着于书法,将书法定为生活之全部。王铎59岁上,在京有好友丁耀元。丁耀元为明诸生,明亡后,曾归隐。清顺治五年,丁氏入京,拔学太学,充镶白旗教习官。王铎常至丁氏所筑“陆舫斋”聚会。王铎曾为丁氏草书《题野鹤陆舫斋诗卷》,诗云“落粥延诗客,无营惬所闻”,又题识云“主人无嘉陟厘,借纸求书,贫可知也”[4](P3),表明丁氏有时连求字的纸也买不起。 丁氏常以茶、粥待客,主客双方诗书唱酬,游山玩水,乐在其中。王铎的政治生涯跌宕起伏,生活亦极不济,数历亡子、丧妻之痛,甚至当时连埋葬至亲之人的银子也拿不出来,自己在动乱当中也常常食不裹腹。王铎时常饥肠辘辘,但这并不妨碍其畅游于古人书法的广域之中。其在《赠汤若望诗册》的跋文中写道:“书时,二稚子戏于前,饥啼声乱,遂落数字,亦可噱也;书画之事,须于深山松涛云影中挥洒,方为愉快,安可得也。 ”[5](P130)世存王铎临书之作颇多,如《草书临王羲之采菊帖》《增慨帖轴》《草书临王献之轴》《草书临圣教序轴》《行书临宋儋帖轴》《行书临柳公权帖扇面》《行书临米芾佛家语卷》《行书临王僧虔帖轴》《草书临谢安帖轴》等,数量之巨,前无古人。其临习法帖之精细,主要体现在楷书、行草书中,尤以行书为精。在《草书临古帖册》中,不言全文,仅就所存之作,凡800余字,可谓精极深极,字字珠玑,笔笔到位,点点逼肖,无论点画、线条、字构、墨色还是章法,都堪称一绝。如“新”“痒”“妇”“能”“鞭”等字,与原帖之字几乎可以互换。草书之临习,欲达形似与神似极难,然王铎却能做到,可谓臻于至善。如其临习《王献之愿余帖》的作品,虽在线条上厚于“小王”,但在用笔上和在线条的使转处,无不与原帖逼似。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王铎临习古帖,态度是端正、严肃的。其临习古帖,必全而临之。在临帖用纸上,他一般都选用与原帖同样尺寸的纸,他认为这样的临习,能使自己不至于因纸大而野逸。此种临习方法主要体现在行书和楷书中。而面对草书,王铎一般都选用较大的纸,因为到王铎生活的时期,六尺、八尺之纸已多有生产,王铎草书又极重气势,使用大纸更容易把握全篇。然而,大纸、大字容易存了气势而丢掉精细。王铎能做到磅礴而不失精细,恰如其分。如在《草书临王羲之不审、清和帖》中,虽加入了自己的特点、表现了自己的性情,笔笔连绵,但细观其点画与转折,可以发现无不尽力与书圣靠近。

在书法创作上,王铎亦以古法为基,虽超凡却不落古。如其《行书青圃通邻巷诗轴》,从气度上说,一看便觉有王羲之气息,用笔的沉着、朴厚,线条的洒脱和浪漫,字形的变化和搭配,无不体现晋风。一般而言,临帖分为三步:第一,对临,即直面法帖临写,以点画、结字、章法为全部要义,务使笔笔相似、字字逼真,诚心做古人的学生。第二,背临,即以对临为基,将对临之帖熟记于心,并对古人予以充分理解,甚至使自己变为古人,此谓入帖。第三,意临,即以对临、背临为基,加之字体大小、墨色之变,又和之以对其他法帖的临习与理解,最终形成自己的风格而高于古人,此谓出帖[6]。王铎在这三个步骤上是下了极深功夫的。虽然王铎在诸多创作之中加入了连绵、涨墨之法,又兼用并加重了转折、重按之艺,然而他对古法是忠贞不渝的,对古法之尊崇是一以贯之的,长相守、重传承而不弃毁,守身如玉。可以说,在传承上,王铎是一座丰碑。


二、突破是王铎书法的高法门,师古而不泥古是王铎书法之真性情

从事艺术创作之人,如果仅囿于前人所设之碑坊,而没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便走不远,只能为“匠”而非“将”。艺术方面之突破,必须具备以下三个条件:第一,有深厚的传统艺术功底;第二,有活跃的思维和正确的思路;第三,有坚定不移的实践。这三个条件,王铎无疑都是具备的。在继承传统方面,如前所述,王铎无疑是一个忠实的践行者。王铎师古而不泥古,其活跃的书法思想在中国书法史上也是罕见的。王铎与黄道周、倪元璐为明朝同科进士,王铎比黄道周小七岁,比倪元路大一岁。进入翰林院后,他们又相约一起攻书,内心别有寄托,举起了“深奥奇变”的旗帜。黄道周云:“书字以遒媚为宗,加之浑深,不附佻糜,便足上流矣。”倪元璐云:“堕唐宋习气数年来,始知学为汉魏。”王铎云:“书不宗晋,终入野道;今易古难、今浅古深、今平古奇,今易晓、古难喻,皆不学之故也。”[5](P128)三者皆言学古,其实是对以赵孟頫、董其昌为代表的一批学者所倡导的宋明书风的否定,他们以为,赵、董书法太过秀媚,缺乏遒劲。三人不仅表于言,而且身体力行。观黄、倪二人的书作,有冲天之力涵于其中。在动乱的岁月中,二人壮怀激烈,后殉明帝,慷慨赴死,而没有使自己的书艺走得更远。后人无不为二人之殒扼腕叹息。一心保命而做了“贰臣”的王铎延续了自己的书艺,得以将此艺发扬光大。王铎学书尊古,虽以羲、献为宗,但摭取之点与前人不同。他舍弃二王书中的姿媚而取其雄强,追求笔力的沉厚和结体的奇奥。他在崇祯十年所作《临古法帖卷》自跋中云:“书法贵得古人结构。近观学书者,动效时流。古难今易,古深奥奇变,今嫩弱俗稚,易学故也,呜呼!”意即应探求古人深奥奇变的结构之妙,改变一味崇尚二王书中之姿媚而形成的柔弱时尚。在宗法唐宋诸家时,他也倾向于雄强恣肆一路的书风。在此方面,王铎最为钦羡者当为米芾,以为米字纵肆奇险,笔势凌厉,八面出锋,沉着痛快,极富雄强之势。其在题米芾《天马赋》中即云:“矫矫沉雄,变化于献之、柳、虞,自为伸缩,观之不忍去。”除了米芾之外,王铎还从唐代张旭、怀素、高闲等草书大家的狂草中吸取跌宕、恣肆之势。其评之曰:“怀素、高闲、游酢、高宗一派,必又参之篆、籀、隶法,正其讹画,乃可议也。 ”[4](P5)正因王铎在学古之外,又有自己独特的艺术追求,故最终能突破樊篱,一洗柔媚姿态,创造出纵横舒展、沉郁雄强、欹侧奇险而又气势磅礴的新书风。另外,王铎还在用墨上动脑筋,以此增加作品的新奇,这就有了书法史上赫赫有名的“涨墨法”,即用浓墨或将浓墨蘸水施于纸上,使墨与水洇于纸内,以增加变化。“字生于墨,墨生于水,水者,字之血也。 ”[7](P6)在王铎的某些作品中,一字或数字会因涨墨而无法辨识,但是整篇通读,并不会受到影响,反而增添了整篇作品的美感,使观者在感受书法线条美的同时,更能领略到墨色带来的美。

王铎在书法革新方面是一位坚定的实践者,更是一位成功者。在其诸多的临习之作中,虽存较多古意,然创新之意明显。如《临谢庄昨还帖》,其笔力厚拙稳健,点画遒劲婉转,字与字之间连笔甚少,行与行之间疏松开阔,气质古朴,古意甚浓。而在《临王献之安和帖》中,则连笔飞动,粗细起伏略带颤动之韵律,墨色浑厚,干湿浓淡极富变化,字与字之间有所引带,行气之间相互参差。其书风,在二王之中掺入唐人狂草之法,己意突现。此种突现,不仅见于行草书,楷书亦然。王铎楷书虽源于钟、王,但不泥于钟、王。在尊王的同时,又掺入了唐人颜真卿、柳公权的书风,拥有颜筋柳骨,极具颜、柳风范。如在《楷书临钟四帖》中,结体取横势,虽扁方却具圆势,用笔细润又不失刚劲,点画中颇有汉隶之气。

学者对王铎书风评价极高。《霋岳楼笔谈》评之云:“明人草书,无不纵笔以取势者,觉斯则纵而能敛,故不极势而势若不尽,非力有余者未易语此。”姜绍评云:“正书出自钟元常,虽模范钟王,亦能自出胸意。”《白苧村桑者》云:“法兼篆、隶,笔笔可喜,若据此卷之险劲沉着,有锥沙、印泥之妙,文敏(即董其昌)常逊一筹。”[4](P7)

王铎书法在当年已名噪朝野,今世亦不乏追随者。究其原因,主要是在创新上有别于前人而不失其合理性。王氏作字不似张旭,必于醉后而为,感性大于理性,王氏于临习和创作中,大多理性大于感性,其创新亦是有法有度,使临习者易于把握。有临习者,只注重王铎书风的野逸,而丢弃其精细处,最后唯得其形而失其神也。


三、王铎书法是守身与联姻的典范,只有守于古法而纵横取法,方能到达书法艺术的更高峰

书史之中,重于创新者不在少数。大的创新有四次:第一次,东晋时,以王羲之为首,去古朴而留妍媚;第二次,唐时,颜真卿又去妍媚而增古朴;第三次,明末清初,以王铎为首,广纳诸家,朴厚中不失精细;第四次,清末,以康有为为首,激活碑学,狂傲、粗犷之风盛行于世。而能将古法与己意融于一体者,王铎也,在这方面,王铎堪为典范。王铎书法荫于后人,声名播于海外。当代,是书法艺术的大繁荣时期,更是一个大家辈出的时代。有志于书法艺术的同道,应冷静思考,不仅要学习王铎书法艺术本身,更应吸收借鉴王铎的书法思想。古人云:“三分字内,七分字外。”正也。

参考文献:

[1]历代书法论文选[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89.

[2]王铎信札[M].洛阳:洛新出版社,2007.

[3]钟明善,等.中国书法史(图录)[M].北京:中国书法家协会书法培训中心,1993.

[4]王铎书法全集[M].郑州:河南美术出版社,2007.

[5]宣纸上的记忆[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

[6]书为心画[J].中国书法,2008(1).

[7]王铎[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9.

(孟云飞转自《开封大学学报》 2020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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