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开讲#引言：

对坚信“艺术拯救人生”的尼采来说，诞生于爱琴海之畔的古希腊艺术绝对是西方文明发源的摇篮。尼采从古希腊人对艺术和美学的追求中发掘出了“悲剧”的真谛，而他在《悲剧的诞生》中所叙述的“日神”和“酒神”精神则是最能代表古希腊文明情感内涵的两类意象。

尼采指出：

“只要不单从逻辑推理出发，而是从直观的直接可靠性出发，来了解艺术的持续发展是同日神和酒神的二元性密切相关的，我们就会使审美科学大有收益。”

由此可见，读懂日神和酒神形象背后的精神内涵，是了解古希腊文化的一把钥匙。

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

一：古希腊艺术中最具美学观感的“日神”精神

如果说城邦文明赋予了古希腊人追求艺术和美的自由，那么作为美学外在表现形式之一的“日神”精神就是沉静、节制之美的代表了。

尼采笔下的“日神”，是人们所熟知的执掌光明、诗歌和音乐的太阳神阿波罗；作为宙斯最宠爱的后代之一，阿波罗有着其他神祇难以媲美的地位和俊美形象；而他身上的“光明”属性也让尼采将其视作了整个奥林匹斯神系的代表。

太阳神阿波罗

“日神”精神最主要的特征在于蕴含着智慧、喜悦和美的外观；因为正是日神之光让人们看清了世界，所以尼采相信世界本身无所谓美，美只是“内在的幻觉世界”。

“日神”精神以梦的形式向人们呈现了一个披着美好“幻觉”外衣的世界；“因为只有作为一种审美形象，人生和世界才显得有充足理由”，而“日神”精神正是通过粉饰外观来弥补外在世界的不圆满之处，并以此给予人们生存的意义。

在尼采看来，“日神”精神对应的是古希腊文化中神话史诗、音乐舞蹈一类的艺术；这类艺术活动通过华丽的外在表现形式向城邦居民传达了出积极光明的信号，让人们坚信美与爱的存在；而浸润在“日神”精神中的美学元素则肩负着赋予人生和世界意义的重任，因为这类梦境艺术美化了残酷的现实生活。

希腊城邦居民

从某种程度来说，日神精神其实是一种基于美之外观产生的“冲动”；当观者沉浸在对美好形象的欣赏中时，其内心会生出一种油然而生的幸福感，而这种幸福感则是将人们从“残酷”现实中解放出来的重要工具。换言之，就是没有了日神精神的美学观感刺激，古希腊人便很难从艺术作品中直观汲取精神力量。

二：古希腊文化中肆意放纵的“酒神”精神

如果说外在美学是诱发“日神冲动”的罪魁祸首，那么以肆意放纵著称的“酒神冲动”绝对与古希腊人对命运的追逐探索有着直接必然联系。

相较于“光芒万丈”的日神阿波罗，从出生伊始就自带宿命悲剧色彩的酒神狄奥尼索斯绝对不是奥林匹斯神系中受人欢迎的那一个。事实上，这位并非奥林匹斯山“原住民”的神祇是在经过了漫长的“人间流亡”后凭借着酒的力量才重归十二主神之位的。

狄奥尼索斯雕像

比较有意思的一点是，狄奥尼索斯的神职中其实并没有与艺术直接相关的部分。经过荷马时代的艺术加工后，狄奥尼索斯被塑造为了司掌葡萄酒和农作物丰收的神明：

他象征着人身上一种巨大的、原始的生命力，一种忘我、冲动、迷狂，一种生命毁灭——创造的永恒循环”。

狄奥尼索斯以狂饮纵欲为乐，象征着命运苦难与死而复生，他带给了人们可以短暂摆脱现实苦难的“酒”，让人们可以暂时放下自我，放下一切外在束缚：尽情地狂歌滥舞，饮酒作乐，最后在一种性之迷狂的状态中达到激情的顶峰”，并真切感悟到自我的价值与生命的快乐。

也许正是因为酒神文化催生了肆意狂欢的艺术形式，所以尼采才会将“酒神精神”作为贯穿其哲学思想始终的命题，并将这种看似迷狂、非理性，实质却是追求自我、热爱生命，勇于突破传统束缚的艺术形式上升到一个全新的高度。

尼采指出：

“在酒神神秘的欢呼下，个体化的魅力烟消云散，通向存在之母、万物核心的道路敞开了。”

由此可见，“酒神”精神是一种抛开外在观感，直击内心灵魂的艺术；它在“醉”的状态中突破了个体化原理，将清醒的幻觉转变为了迷醉的真实，让人们得以追求自我超越。

酒神节

古希腊文化中最具酒神精神的当属“无形无质”的音乐了；作为一种“从内在基础中升起的充满幸福的狂喜”的艺术表现形式，音乐让古希腊人的情绪系统处于激动亢奋状态，而这种狂欢放纵的心灵状态也让人们更直观深刻地审视起自身的精神世界。

仅从酒神祭祀活动中就不难看出，“酒神”精神的实质在于激发内在情感，让人们得以在打破外观幻境的同时进入一种浑然忘我的状态，并在狂欢的艺术中感受到生命与艺术之美。

三：二元冲动与古希腊悲剧的情感内涵

从呈现形式和艺术内涵来看，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是两种对立而统一的艺术冲动；前者与现象息息相关，以外在的梦境之美给人以生存的勇气，后者则直击本心，以狂欢肆意的醉态来展现生命本源；二者相辅相成，以同样的“非理性”元素构成了尼采眼中的艺术世界。

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

在《悲剧的诞生》中，尼采将酒神冲动解读为个体摆脱束缚，重归世界本质的冲动；而日神冲动则是意志显现为现象的冲动，即执着于个体生命的冲动；由此可见，日神精神与酒神精神虽然呈现出了明显的对立属性，但二者的结合却恰好符合本源+现象的世界组成模式，而这也是古希腊艺术在追求外在美好的同时也能兼顾本源思考的重要原因。

诞生于民主城邦时期的悲剧艺术，既是日神与酒神二元冲突融合而成的产物，也是古希腊艺术中最能展现人们精神风貌的作品。

在尼采看来，“必须把希腊悲剧理解为不断重新向一个日神的形象世界迸发的酒神歌队”。因为悲剧的实质就是“在酒神认识和酒神作用下的日神式的感性化”。

从某种程度来说，由日神与酒神精神交织而成的悲剧艺术是一种包裹在壮美“外壳”之下的反抗与挣扎文化；随着酒神冲动在日神精神的影响下具象化为可以被感知的形象，身披光环却逃不开命运捉弄的悲剧主人公们也就随之诞生了。

这些诞生于苦难之中的悲剧人物向希腊人展示着个体的抗争精神，而他们身上“虽败犹荣”的英雄气概则是让观者不至于沉湎悲伤无法自拔的精神力量。

神话中的俄狄浦斯

尼采认为悲剧中蕴含着“人文主义的酒神精神基础”和“原初心灵中的焦虑倾向”；它预示着古希腊人生存意志的提升。由于日神和酒神在悲剧文化中结成了兄弟联盟，所以古希腊人既能在美化外观的激励下不放弃对生命的追求，也能看到幻境背后回归本源的艺术力量；而悲剧艺术背后隐含的精神内涵则与酒神形象的“理想化”展现形式有关。

在苏格拉底、柏拉图等古希腊哲学家看来，理念世界与现实世界是矛盾对立的；但人们依然可以通过开放性交流的方式对真理进行探寻，并以此消弭理想与现实对立的困扰；而悲剧表演中的英雄，则必须是“理想化”的狄俄尼索斯在现实世界中的变形或临摹，因为只有这种以美好幻觉为伪装的形象，才能切实再现出最“真实的酒神”。

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雕像

从古希腊悲剧的题材和内容中不难发现，英雄的苦难带给了人们一种“形而上学的慰藉感”。因为古希腊的剧作家们在悲剧表象背后隐藏了生命的韧性，所以“酒神形象”的毁灭其实无损于意志的永恒生命。

一如无法摆脱杀父娶母宿命，只能走向既定结局的俄狄浦斯仍然让人们看到了变革和努力的希望一样；当“日神化”的英雄们走向死亡终点，悲剧表演也向人们呈现出了一种对“永恒生命”的信仰；这种内在情感赋予了悲剧“哀而不伤”的特质，让观者在万象变幻中找到了生命的本质。

神话中的俄狄浦斯

由此可见，古希腊悲剧的情感内涵是凌驾于故事之上的；在非理性的叙事方式背后，隐含的是人们对于规则的反抗和对自我、世界的探索追求，而这种探索自我意志的过程也是人文主义思想的一种展现。

四：古希腊艺术精神的特质

自由宽松的社会环境赋予了古希腊人追求艺术和美的机会，而诞生于城邦时代的古希腊艺术也因此带上了一种民主理性的气息。从集日神与酒神精神于一体的悲剧文化中就不难看出，古希腊艺术精神的特质与当时人们的精神追求存在必然联系。

从表现形式上看，对美学元素的极致追求是古希腊艺术不变的初衷。

以日神精神为代表的梦境美学，让古希腊的艺术家们理解了外观之美在艺术表现中的重要价值——即现实是痛苦的，但他的外表是迷人的。“如果像艺术家看待风景一样看待现实，那么你就能从中发现它的美丽与崇高之处。”

事实上，从古希腊人在建筑、雕塑等领域展现出的艺术天赋中就不难看出，利用精密比例和数字来展现艺术之美的古希腊人是保持着“克制”和“相对理性”的。他们既希望展现出美学元素的极致之处，也希望这种华丽壮观的外在形象能发挥出更强大的精神力量，让人们从中获得信念。

在遗留至今的古希腊神庙建筑中，人们同样能看到这种富于日神精神的美学元素；它充分发挥了外形之美的安抚和救赎力量，让观赏者得以短暂脱离酒神力量的“负面作用”，并感受到存在与生命的意义。

帕特农神庙

从思辨的角度来看，古希腊艺术是一种追寻生命本源，突破外在束缚的艺术。

从苏格拉底到亚里士多德，古希腊的哲学家们一直致力于通过理性思辨的方式探寻逻辑和真理，而不论是相信德性即知识的科学乐观主义，还是相信理念世界与现象世界共存的客观唯心主义，都无法否认古希腊人一直走在寻求自我价值的道路上。

在充斥着酒神精神的音乐、诗歌作品中，人们能感受到一种强烈的非理性情感；这种情感打破了个体化原则，让人们在放纵狂欢的同时萌生出一种强烈的自我突破和超越思想；而这种思想也是促使古希腊人探寻生命本身的重要原因。

对觉醒了自我意识的古希腊艺术家来说，酒神精神给予了非理性本能释放的空间，让人们能够与自然融为一体并由衷肯定生命的意义；而这种冲破束缚，探寻本源意义的精神在拉奥孔等艺术作品中也有所体现。

酒神节

值得一提的是，以突破束缚为主题的古希腊艺术品大多将刻画重点放在了人与神，人与命运之间的矛盾冲突上；而这种矛盾冲突所引发的悲剧与酒神文化中的“宿命感”有着相当多的相似之处。

作为一种“人的艺术”，古希腊艺术中蕴含的人本主义思想和自由民主情怀是不容忽视的；在追求外在美学的同时，古希腊人将其对自我和世界的剖析感悟融入到了艺术创作的精神内涵之中，让这一时期的艺术具备了非理性的本源之美。

小结：

集日神之美与酒神之狂于一体的古希腊艺术，向人们呈现出了一种“内外兼备”的非理性美感。在认清世界本源的过程中，古希腊人保持着对苦难生命的热爱与追求，并在探寻自我价值的同时从外物之美中汲取面对面对一切困难的勇气。

参考文献：

《悲剧的诞生》

《文艺心理学》

《悲剧心理学》